阳光斜斜晒进苏家小院，苏念晚正趴在堂屋的桌上画画，脑子里总晃着沈厌那双蓄满泪水、又死死低垂下去的眼睛。
“念念，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苏明哲清朗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来人是苏念晚的爸爸，是个历史老师。
他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裤腿上还沾着点粉笔灰，显然是刚下课。
苏念晚丢下画笔跑过去，袋子里露出崭新的图画本和一盒十二色的蜡笔，鲜艳得晃眼。
她惊喜地“哇”了一声，立刻抽出一支湖蓝色的蜡笔，在崭新的白纸上用力划了一道，的色彩在纸上流淌开来。
“谢谢爸爸！”苏念晚举着蜡笔，眼睛亮晶晶的。
苏明哲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动作顿住了。
苏念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厌正贴着苏家院门边的阴影站着。
他今天换了件略干净的灰色旧汗衫，但依旧宽大得不合身，衬得他越发瘦小。小脸洗过，露出一点原本的苍白底色，嘴唇依旧紧紧抿着。
最扎眼的，是他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蜷缩着，指关节和手背上那些深深浅浅的青紫淤痕，在午后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苏念晚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阁楼里那个无声痛哭的颤抖身影。他来了？是来……找她的？
“阿厌？”苏明哲的声音放得格外温和，像怕惊飞一只警惕的鸟雀。他慢慢朝门口走去，在离沈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进来吧，外面晒。”
沈厌没动，也没看苏明哲。
他的目光越过苏明哲的肩膀，飞快地瞟了苏念晚一眼，又迅速垂下去，盯着自己沾了泥的旧布鞋鞋尖。
右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缝里隐约露出一点熟悉的、被揉得发皱的油纸边角，是昨天那个包饭团的油纸。
苏念晚瞬间明白了。他是来还油纸的？那油纸被他攥得那么紧，边缘都起了毛边。
苏明哲也看到了那点油纸，他眼神温软了些，没再催促，只是侧过身让开门口的路，语气寻常得像招呼邻家孩子来串门：“念念刚得了新蜡笔，正愁没人一起画画呢。阿厌，要不要进来试试？”
沈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碾了碾，蹭掉一小块干泥巴。他依旧低着头，但攥着油纸的右手却更用力了，指节泛出青白色。
沉默像有形的网，罩在小小的院门口。
苏念晚捏着那支湖蓝色的蜡笔，吸了口气，学着苏明哲那样，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上点小小的得意，朝着门口喊道：“沈厌！快来看我的新蜡笔！颜色可全了，红的像辣椒，绿的像……像妈妈种的韭菜叶子！”她故意把颜色说得活灵活现，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夸张。
沈厌的头极轻微地抬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扫过苏念晚手里那支鲜艳的蜡笔，又落回地面。
但苏念晚注意到，他那只紧握的拳头，好像……松了一点点？
苏明哲适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沈厌面前，带着温和的、不容拒绝的邀请：“来，阿厌。屋里凉快。”那只摊开的手，干燥，温暖，指节分明。
沈厌的视线落在苏明哲的手掌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他身后堂屋里那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桌上摊着崭新的图画本和色彩缤纷的蜡笔盒。
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终于，在令人屏息的几秒后，沈厌那只紧攥着油纸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油纸团无声地掉落在脚边。
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穿着破旧布鞋的脚，几乎是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迈过了苏家那道对他来说仿佛天堑的门槛。
他始终低着头，侧着身子，贴着墙壁的阴影挪进堂屋，在离桌子最远的一角坐了下来，只占了极小的一块地方，背脊挺得笔首。
苏念晚悄悄松了口气，捏着蜡笔的手也松了些。
苏明哲没立刻靠近，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被沈厌攥得皱巴巴、沾了点泥的油纸团，动作自然地把它抚平，叠好。
沈厌的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油纸，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往下塌了一丁点。
“念念，去把爸爸书桌上的砚台和毛笔拿来。”苏明哲对女儿说，目光却温和地落在沈厌身上，“阿厌，想学毛笔字吗？”
沈厌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近乎茫然的神色。
他看看苏明哲，又看看苏念晚跑向书房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
乱发下的眼睛里，是一种被陡然推到陌生境地的无措。
“没事，”苏明哲拉过一张方凳，在沈厌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足够清晰，“写字不难，我教你。”
苏念晚很快捧着砚台和一支细杆的毛笔跑了回来，还有几张裁好的毛边纸。
苏明哲接过东西，在桌子一角清出块地方。他往小小的砚台里倒了点清水，捏着墨块，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
墨香混合着清水的气息，在安静的堂屋里弥漫开。
沈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旋转的墨块吸引，看着清水一点点变得浓黑。
“试试？”苏明哲把一支蘸了清水的毛笔递给沈厌，笔杆细长光滑，“先用清水在桌上写，找找感觉。”
沈厌迟疑着，没有立刻接。他看看那支笔，又看看自己那只布满青紫淤痕的左手，下意识地把左手往身后缩了缩，只伸出右手。
他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和僵硬，小心翼翼地接过笔杆。手指触到温润的笔杆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学着刚才苏明哲握笔的样子，笨拙地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去捏住笔杆，姿势别扭极了，笔杆在他手里显得摇摇欲坠。
“这样，”苏明哲伸出手，没有首接碰沈厌的手，只是虚虚地在他手边示范了一下，“虎口这里张开点，对，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这样勾回来……别太用力，笔是活的，让它自己站稳。”
沈厌屏住呼吸，努力按照苏明哲的指点调整手指。试了几次，笔杆总算在他右手中勉强立住了，不再像随时要滚落。他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很好。”苏明哲赞许地点点头，把一张毛边纸铺在他面前，又拿起墨块，在砚台里重新加了点水，慢慢磨着，
“现在，蘸点水，在这纸上写写看。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画个圈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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