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陈禾肩膀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那份沉甸甸的喜悦和自豪,透过手掌清晰地传递过来。
“里......里正公......”陈禾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张里正。
“别愣着了!快!再看看!名次呢?排第几?”张里正比他更激动,用力把他往榜单方向又推了推。
自己则踮着脚,眯起老花眼,在丙等那一长串名字里急切地搜寻着。
“丙等......丙等......在这儿!陈行舟!丙等中游!好!好得很!第一次下场就能中,还是丙等中游!哈哈哈!给咱老张长脸了!给书院长脸了!”
张里正洪亮的笑声在嘈杂的人群中异常突出,引得周围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有羡慕,有探究,也有认出张里正的人拱手道喜:“恭喜张里正!门下出了举人公啊!”
“哈哈!同喜同喜!”张里正笑得合不拢嘴,声音洪亮地回应着,仿佛陈禾中榜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喜事。
他用力拍着陈禾的背,几乎要把他拍个趔趄,“走!回家!今天必须好好庆贺!让你婶子炖肉!柱子他娘!柱子他娘!你男人呢?快去买酒!买最好的酒!”
他兴奋地朝着人群外围张望,寻找着张王氏的身影。
陈禾被张里正的狂喜感染着,心头那股滚烫的热流越发汹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榜单。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而是沿着榜单,从丙等末尾,一行行,缓慢地、仔细地向上搜寻。
乙等......没有。
丙等前列......没有。
丙等中游......依旧没有。
丙等末尾......还是没有。
他耐着性子,又从头到尾,将丙等那长长的一列名字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陈文庆......
这个名字,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快意,也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寒意的尘埃落定之感。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他如草芥的堂兄,那个用尽手段打压他、污蔑他的“读书种子”,连解试这道最初的门槛,都未能迈过。
就在陈禾确认了陈文庆落榜事实的瞬间——
“让开!快让开!有人晕倒了!”
人群外围靠近街口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和惊呼!
陈禾和张里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
只见那边的人群像被劈开的水浪般向两边退散,露出中间一小块空地。
地上似乎瘫倒了一个人,穿着绸缎料子的长衫,在灰扑扑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又有人群阻隔,看得并不真切,但陈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件宝蓝色的绸缎长衫,那是陈文庆当初赴文会时特意裁的新衣!
张里正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狂喜笑容瞬间收敛了大半。
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边混乱的场景,低声啐了一口:“啧!没出息的东西!”
他不再关注那边的混乱,一把拉住还在怔怔望着那边的陈禾,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看什么看?晦气!走!回家!天大的喜事,别让这号人坏了兴致!”
张里正家的堂屋,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欢喜炸弹,彻底沸腾了。
炭火烧得旺旺的,映得满室红光。
桌上早己撤去了平日简单的碗碟,摆满了大盘小碗:
油亮喷香的红烧肉颤巍巍地堆成小山,整只炖得酥烂的鸡卧在浓稠的汤汁里,碧绿的炒时蔬点缀其间。
一大盘白胖胖的蒸饼冒着热气,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果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酒香和一种名为“喜气”的暖意。
张王氏脸上笑开了花,围着围裙还在灶房和堂屋之间穿梭,不停地往桌上端菜。
“陈禾!快坐下!尝尝婶子炖的肉烂不烂?柱子!别光顾着玩,给你陈禾哥哥倒酒!老头子,你那酒盅呢?满上满上!”
柱子兴奋得像只小猴子,抱着一个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酒壶,小心翼翼地往陈禾面前的粗瓷酒盅里倒酒,小脸憋得通红。
“陈禾哥哥,喝!喝了就是举人老爷了!”
张里正早己自己斟满了一大碗,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端起碗对着陈禾。
“来!小子!第一碗,里正公敬你!寒窗苦读,终见月明!这一步,你走得漂亮!干!”
粗瓷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辛辣的酒液滚入喉咙,像一条火线烧下去,却奇异地让陈禾心中那股翻腾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他不太会喝酒,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脸上也迅速飞起红晕。
“好!像个爷们!”张里正哈哈大笑,一仰脖子,自己碗里的酒下去大半,“痛快!今天不醉不归!”
“陈禾啊,”张王氏也坐了下来,慈爱地看着他,眼眶有些。
“婶子是真替你高兴!你是不知道,你张伯回来一说你中了,我这心啊,就跟自己儿子中了似的!这些日子看你熬得......值了!都值了!”
“张婶......”陈禾心中暖流涌动,喉头有些哽咽。
“行了,老太婆,说这些干啥!”张里正大手一挥,又给自己满上。
“陈禾,吃菜!多吃点!以后就是正经读书人了,更得把身子骨养结实了!路还长着呢!不过,过了县试这道坎,后头的路,就有奔头了!”
他夹起一大块油亮的红烧肉,不由分说地放到陈禾碗里:“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考!”
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碗筷的碰撞声,柱子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交织成一片温暖而喧闹的乐章。
将贡院前的喧嚣、榜单下的悲喜、以及街口那场小小的混乱,都隔绝在了这方温暖的天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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