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
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也彻底清醒过来。
他打开门，清晨凛冽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
院中无人，陈禾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没有立刻冲向那喧闹的源头。
他回身，仔细地叠好被子，将书案上散乱的笔墨纸张归拢整齐。
动作不快，却异常沉稳。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耳房，轻轻带上房门。
院子外面，街道上的人流明显比平日此时多了数倍，而且方向一致地朝着贡院所在的城东涌去。
有锦衣华服骑着快马的富家子弟，有被家仆簇拥着挤在轿子里的少爷。
更多的是像陈禾一样穿着朴素、步履匆匆的普通学子，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紧张、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快点！再晚就挤不进去了！”
“听说今年取中的名额比去年还少！”
“老天保佑，千万要有我的名字啊！”
各种压低的议论和祈祷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陈禾随着人流往前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下都清晰地撞击着耳膜。
他努力维持着步伐的平稳，可那喧闹声浪如同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贡院前那条平日还算宽阔的街道，此刻己被人流车马塞得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群围在贡院那面高大的照壁前，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拼命往前挤。
维持秩序的衙役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却收效甚微。
“让开！让开！前面的看完快走啊！”
“哎哟！谁踩我脚了！”
“中了！爹！娘！我中了！”一声狂喜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带着哭腔，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情绪。
“哪儿呢？哪儿呢？快让我看看！”
“呜......没有......还是没有我的名字......”紧接着响起的，是压抑不住的绝望啜泣。
悲喜交加，人生百态，在这面张贴着名单的照壁前，被浓缩、放大，淋漓尽致地上演着。
陈禾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眼前这如同沸水般的场面，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那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被隔开了一层，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像一尾灵活的鱼，开始用力地往人潮中心挤去。
贡院前那面灰扑扑的照壁，此刻成了烧红的铁板，吸引着无数飞蛾般的人不顾一切地往上扑。
陈禾像被裹挟在湍急的漩涡里，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挤向那面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墙壁。
汗味、尘土味、劣质脂粉味混杂着冬日清晨的冷冽空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衙役嘶哑的呵斥，前面人被踩到脚的痛骂，突然爆发的狂喜嘶吼，还有压抑不住的绝望呜咽......
所有声音都搅在一起，嗡嗡作响，冲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他奋力稳住身形，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人头攒动的地方。
榜单！就在前面！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剧烈地、毫无章法地冲撞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喉咙发干，手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
终于，他挤到了能勉强看清榜单的位置。
那红底黑字的榜单长长地垂挂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在眼前晃动。
他强迫自己凝神，目光像梳子一样，从榜单最顶端，那些注定属于家学渊源、名门子弟的位置，快速地、一行行地往下梳理。
“甲等......乙等......丙等......”他心中默念着等级划分，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掠过眼前，都没有停留。
越往下，心就沉得越深。
难道......真的落榜了？
里正公的期望，自己的拼命，那些熬过的夜，那些磨破的手指......难道都成了泡影？
就在那点绝望的冰冷刚要蔓延开时，他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榜单偏下位置的一个名字上。
丙等：陈行舟
那两个字，端正地印在红纸上，墨色清晰。
陈行舟？
他眨了眨眼，怀疑是眼花。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再看。
丙等：陈行舟
没错！
是他的名字！
真真切切，写在榜单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撞上他的天灵盖！
耳边所有的喧嚣，衙役的吼叫、旁人的哭喊、自己的心跳，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消失了。
眼前的人群、晃动的榜单、贡院高大的门楼，都变得模糊、摇晃起来，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中了？真的中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头顶，瞬间又倒灌回西肢百骸！
血液像是烧沸了，在血管里奔涌冲撞。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在不受控制地发麻、颤抖，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前面一个人的肩膀。
“哎！谁啊？站稳点！”前面那人不满地回头嚷道。
陈禾却像是没听见，也看不见对方恼怒的脸。
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死死地锁在那三个墨黑的名字上。
那是他的名字。
它就在那里，写在解式考中的榜单上！
活着......他真的“活”了！
像一株被压在巨石下、几乎枯萎的草，终于顶开了重压，第一次真正呼吸到了名为“希望”的空气！
那些深埋心底、几乎不敢奢望的画面，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是实实在在的、有了第一步的可能！
就在这狂喜与眩晕交织的混乱时刻，一只粗糙却异常有力的大手猛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小子！中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行！”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那熟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巨大的力道，瞬间将陈禾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恍惚中拽回了现实！
是张里正！
陈禾猛地转过头，对上张里正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老人平日里威严沉稳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烧着两团火，眼角甚至有些。
(http://www.wmfxsw.com/book/871685-4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