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才兄说的是，这进学斋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听说他过年都赖在书院不走，死命啃书呢！临时抱佛脚罢了！”
“死命啃书？啃书有用的话，还要夫子做什么？还要咱们寒窗苦读这些年做什么？”
“就是！我看啊，八成是走了张里正的门路，山长抹不开面子罢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角落里的陈禾听到。
李谦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孙文博则只是看了陈禾一眼，便低头整理自己的笔记。
陈禾仿佛没听见。
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刚记下的笔记，眉头微蹙，似乎对赵夫子讲的一个破题要点有些疑惑。
他拿起笔，在笔记旁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又划掉，凝神思索。
那些刺耳的议论，如同拂过书页的微风，未曾在他专注的心湖上留下半点涟漪。
午间在饭堂，陈禾依旧是最晚到的。
他买了一份最便宜的素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拿起筷子，钱茂才那桌的声音又清晰地飘了过来。
“喂，你们猜，咱们这位‘天才’同学，这次县试能考第几啊？倒数第一？”钱茂才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茂才兄太看得起他了！能写完卷子就不错了吧？别到时候连题目都看不懂！”
“我看悬！听说他以前就是个种地的泥腿子，字都是抄书才学会的！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
“抄书？那也算读书？别玷污了圣贤之道！”
哄笑声响起。
周围一些不明就里的学子也好奇地看过来，对着陈禾指指点点。
陈禾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面条。
面汤清澈，几根青菜飘在上面。
他吃得极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那些哄笑和议论，似乎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收拾好碗筷，起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向钱茂才那桌看过一眼。
他的平静和漠视，反而让钱茂才一伙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有些难看。
下午的课是另一位夫子讲解《论语》中的治国之道与制艺策论结合。
内容艰深，节奏极快。
乙字斋的老生们都听得有些吃力，笔记记得飞快。
陈禾坐在角落，紧紧盯着夫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几乎不曾停歇。
他不仅记录要点，更在空白处快速写下自己的理解和联想，字迹虽快却依旧工整。
当夫子抛出一个复杂的策论题目，要求众人思考破题时，斋内一片寂静，众人或苦思冥想，或抓耳挠腮。
钱茂才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奋笔疾书的陈禾，嗤笑一声。
故意大声对旁边人说：“有些人啊，装模作样倒是一流！这么难的题，连咱们都头疼，他倒写得欢！怕不是在鬼画符吧？”
陈禾的笔尖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
他连头都没抬，仿佛那刺耳的声音只是蚊蝇嗡鸣。
他放下笔，闭上眼，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梳理着夫子讲过的要点和自己读过的史实。
片刻后，他重新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再次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
傍晚散学，其他学子或呼朋引伴去用饭，或三三两两讨论课业。
陈禾则独自抱着书卷，径首走向书院的藏书阁。
他点亮一盏油灯，在角落里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下，摊开书卷和笔记，开始了新一轮的钻研。
他要将白天所学彻底消化，融会贯通。
藏书阁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和压低的笑语打破了寂静。
“哟！这不是咱们进学斋的‘高材生’吗？这么用功啊？连饭都不吃了？”
钱茂才带着两个跟班，晃悠到陈禾的书案前，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他们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是刚在外面吃过喝过。
陈禾仿佛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沉浸在手中的《朱子语类》里，笔尖在笔记上勾画着重点。
“喂！跟你说话呢！聋了？”钱茂才被他的无视激怒了，伸手就想去拍陈禾的书。
陈禾手腕一翻，笔杆精准地格开了钱茂才的手。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钱师兄有何指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冽。
钱茂才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随即又恼羞成怒。
“指教？呵！我就是想问问，你整天装模作样地啃这些书，能啃出个什么名堂？别到时候县试露了馅，丢咱们清源书院的脸！”
陈禾看着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学生才疏学浅，自当勤勉。至于是否丢书院的脸，自有山长和夫子评断，不劳钱师兄费心。若无他事，学生还要温书，请便。”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钱茂才，重新低下头，将全部心神投入书卷之中。
钱茂才被他这不软不硬、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够呛，想发作又碍于在藏书阁。
只得恨恨地瞪了陈禾一眼，丢下一句“走着瞧！”，带着跟班悻悻离去。
藏书阁重新恢复了寂静。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陈禾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古老的书架上。
窗外，月色清冷，寒星点点。
斋舍里其他学子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陈禾放下笔，揉了揉因长时间书写而酸痛的手腕。
他拿起放在桌角的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师娘张王氏过年时给他的酱肉，他一首没舍得吃完。
他小心地切下薄薄一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夜风带着藏书阁特有的墨香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非议如风，过耳即散。流言如絮，沾衣即落。
他关上窗，坐回书案前。
油灯的火苗重新照亮他沉静而专注的脸庞。
他翻开下一本书，笔尖再次落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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