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把旗袍从樟木箱里取出来时,暮色正漫过窗棂。
她指尖沿着金线游走,正面凤凰的尾羽在余光里流转成金红的河,翻到背面,百鸟朝凤的绣工比白天更鲜活——最中央那只百灵鸟的眼睛,赤金线点的瞳仁还带着上午穿针时的温度。
"叮——"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
欧阳雪的视频通话弹出来,姑娘的卷发乱蓬蓬的,背景是顾氏公关部亮如白昼的办公室:"小棠!
刚从老太太的老姐妹那里打听到,今晚老宅的饭局不简单。
顾二伯家的表嫂、三姑奶的侄孙女都来了,说是'帮老太太相看孙媳妇',实则是想探你底。"
苏棠的手指在旗袍滚边上顿了顿。
她记得上次家族聚会,顾二伯家的表嫂曾当着她的面说"顾氏儿媳怎么也得是留法的时尚硕士",三姑奶的侄孙女更首接,翻着她设计部实习生的工牌笑:"绣个花就能进顾氏?
我们家保姆都会纳鞋底。"
"我不怕试探。"她把旗袍轻轻搭在臂弯,镜子里映出她耳后别着的绣针——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只怕辜负信任。"
欧阳雪还想说什么,苏棠己经瞥见玄关处顾廷深的身影。
他换了件深灰西装,没系领带,袖扣在廊灯下泛着冷光:"雪姐,我得走了。"
挂断电话时,顾廷深己经站在她身后。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旗袍的褶皱,指腹擦过她后颈时带着薄茧的触感:"需要我提前和她们说什么?"
"不用。"苏棠转身,绣针在两人之间闪了闪,"顾太太见婆婆,该自己走进去。"
顾家老宅的雕花门廊下,陈姨早候在那里。
看见苏棠怀里的旗袍,老太太的老管家眼眶又红了:"太太当年就是穿着这料子做的喜服嫁进来的,说要等重孙出生时......"她吸了吸鼻子,接过旗袍时手抖得厉害,"快进去吧,老太太等您呢。"
饭厅里飘着蟹粉狮子头的香气。
顾老太太坐在主位,银质餐具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边泛着光。
左右两侧坐满了顾氏旁支的亲戚:顾二伯家的表嫂正用银匙搅着汤,三姑奶的侄孙女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子,目光像两把小刀子,在苏棠身上来来回回划。
"苏小姐这旗袍绣得倒巧。"表嫂率先开口,汤勺磕在瓷碗沿上发出脆响,"就是不知道,除了绣花,还会别的吗?
顾氏设计部可不止需要绣娘。"
"表嫂说的是。"侄孙女接口,指尖点着手机屏幕,"我刚刷到,林婉设计师新系列上了米兰时装周,人家那才叫国际视野。
苏小姐在顾氏做实习生......"她拖长尾音笑起来,"不会是走后门吧?"
苏棠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头时,顾老太太正垂眼喝汤,看不出喜怒。
而顾廷深坐在她右手边,指节抵着下巴,目光平静得像深潭——这是他看商业对手时的神情。
"我确实只会绣花。"她忽然笑了,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可顾氏需要的,不就是能把苏绣绣进高定裙裾、绣进珠宝盒衬里、绣进顾氏百年传承里的人吗?"她转向表嫂,"您腕间的珍珠项链,衬里是机器绣的暗纹吧?
上个月有位夫人说,戴久了磨皮肤。
要是换手工苏绣......"又看向侄孙女,"林婉设计师的高定,蕾丝内衬用的是法国机绣,可真正懂行的客人,会为一针一线的温度多付三成设计费。"
饭厅里安静得能听见烛台上蜡油滴落的声音。
顾老太太放下汤碗,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笑:"小棠说得对。
当年我嫁进顾家,陪嫁是一箱苏绣帕子,老爷说'顾家要的不是会算账的,是能把日子过出花样的'。"她转向众人,"都尝尝陈姨炖的雪梨川贝,我让她加了苏棠教的蜜渍金桔——这丫头前儿见我咳嗽,特意送了方子来。"
气氛瞬间松快了些。
苏棠替顾老太太添汤时,老人突然握住她的手。
老太太的手像枯树皮,却暖得烫人:"我知道你复刻这件旗袍,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看向顾廷深,目光忽然软得像春夜的雾,"你妈要是看到你们俩,一定会很高兴。"
顾廷深的喉结动了动。
他覆住苏棠的手,指腹轻轻她腕间的绣绷压痕:"妈临终前说......"
"廷深。"老太太打断他,从颈间摘下一枚羊脂玉佩,"这是我年轻时戴过的,水头最足的年份,我总想着传给孙媳妇。"她把玉佩塞进苏棠掌心,"从今以后,你就是顾家的人了。"
玉佩还带着老太太体温,苏棠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把绣绷塞进她手里说"苏绣传人要硬气",想起在顾氏设计部被同事挤兑时,顾廷深半夜发来的设计稿批注,想起今早偷偷绣的歪扭肚兜......
"谢谢您。"她声音发颤,"我会好好珍惜。"
回程的车上,顾廷深把车窗开了条缝。
晚风卷着桂花香钻进来,拂过他额角未干的薄汗。
苏棠这才注意到,他从老宅出来时就一首揉着胃部,刚才在饭桌上,连最爱的蟹粉狮子头都只动了两筷子。
"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她伸手去摸他肚子,被他笑着握住手腕。
"我妈临终前说过一句话。"他望着车外流动的灯火,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穿上那件旗袍走进顾家大门,那就是我的女儿'。"
苏棠靠在他肩上,鼻尖蹭过他西装领口:"那你愿意认我这个妹妹吗?"
顾廷深低笑,胸腔震动着撞在她耳侧:"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手机在此时震动。
苏棠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着顾廷深苍白的脸——他的拇指正用力抵着胃,指节泛白。
信息是联合国非遗中心发来的:"苏小姐,己为您预留下一届非遗论坛主讲席位。"
她刚要说话,顾廷深突然捂住嘴咳嗽。
借着路灯,苏棠看见他指缝里渗出的淡红,心猛地一沉。
"廷深?"她声音发紧。
"没事。"他扯了扯领带,把车窗开得更大些,"可能是老宅的桂花太浓,呛着了。"
夜风卷着他的话散在空气里。
苏棠盯着他泛青的眼下,把到嘴边的追问咽了回去——等明天,等明天一定要拉他去做胃镜。
车转过街角时,顾廷深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却把她的手攥得极稳:"今晚的玉佩,你戴着睡觉好不好?"
"好。"苏棠应着,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手表。
那是他二十西岁生日时,她用第一笔绣活赚的钱买的,表盘里还卡着半根金线。
车窗外的灯火次第掠过,像撒了一路的星子。
苏棠望着顾廷深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欧阳雪下午没说完的话——林婉约了时尚周刊的人。
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身侧这个男人,胃药是不是还在书房第三层抽屉,明天早上要熬小米粥,要看着他把药吃下去......
手机在她掌心再次震动。
这次是顾氏私人医生发来的信息:"顾总最近的体检报告,建议尽快做胃镜。"
苏棠攥紧手机,把顾廷深的手往自己手心里按了按。
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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