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在晨光中划破云层时，顾廷深己经在驾驶舱外站了两个小时。
他西装肩线被压出褶皱，指节抵着舷窗，眼底青黑比巴黎的夜色更浓——方才与家庭医生通完话，老爷子的脑溢血来得急，虽暂时稳住，但醒转时间未卜。
"喝点温水。"苏棠端着保温杯靠近，杯壁的温度透过亚麻袖口渗进他掌心。
她昨夜只睡了两小时，眼下还浮着淡青，发尾却梳得整整齐齐，"到了老宅，你先去看爷爷。"
顾廷深低头看她，晨光透过玻璃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
这个总爱窝在他怀里撒娇的姑娘，此刻脊背挺得像苏绣绷架上的绣线，"会议的事我来应付。"她补充，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你信我。"
他喉结动了动，将保温杯接过来，指腹擦过她发间那枚翡翠发簪——是前日高定秀后台，他亲手给她别上的。"好。"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但如果他们......"
"没有如果。"苏棠仰头笑，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忽闪，"我给程诺发了消息，半小时前财务数据己经同步到我平板。"她晃了晃随身的鳄鱼皮手包，"顾明远要翻旧账，我就给他看新账。"
六个小时后，轿车停在顾氏祖宅的雕花铁门前。
沈婉仪的红色跑车正从门内驶出，看见他们的车，故意放慢速度。
车窗降下一半，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搭在窗框上，"堂哥，二伯在正厅等您呢。"目光扫过苏棠，"苏小姐，这宅子的门槛，可不像顾氏设计部那么好跨。"
苏棠望着那抹红色消失在转角，指尖轻轻敲了敲手包。
顾廷深替她拉开车门，掌心在她后腰虚虚护着："沈婉仪跟了顾明远十年，说话带刺是老毛病。"
"但刺得准。"苏棠踩上青石板，"她知道我最怕什么。"
正厅的红木门虚掩着，顾老太太的檀木拐杖声先传出来。
苏棠推开门时，正看见顾明远把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青瓷与红木相撞发出脆响："大嫂，您也看到了，小深现在被迷得连公司都不管——"他猛地转头，看见门口的两人，眼底闪过锐光，"正好，说曹操曹操到。"
顾老太太坐在主位，银白的盘发一丝不乱，目光像老宅前那口百年古井，深不见底。
她看了顾廷深片刻，转向苏棠："先去看你爷爷。"又对顾廷深道，"你留一下。"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苏棠鼻尖发酸。
顾老爷子闭着眼，仪器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指腹触到腕间那串檀木佛珠——去年她陪顾廷深来老宅，老爷子亲手给她串的，说"苏绣讲究心稳，这串珠子能镇神"。
"爷爷，我给您带了新绣样。"她凑在老人耳边，"是您说过的并蒂莲，等您好了，我绣在您常穿的唐装上。"
仪器突然发出一声轻鸣，苏棠吓了一跳，转头正看见顾廷深站在门口。
他换了件深灰西装，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只是眼眶还红着："奶奶让去东厅。"
东厅的长条会议桌擦得能照见人影。
顾明远坐在左侧首位，面前摊着一叠文件；沈婉仪斜倚着窗，指尖转着钢笔，发梢垂落时扫过锁骨处的蓝宝石项链——那是顾明远去年在拍卖会上拍的，说是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人齐了。"顾老太太的拐杖点在地上，"小深，你来说说，老爷子昏迷前最后交代的事。"
顾廷深拉开苏棠旁边的椅子，指节在桌面叩了两下："爷爷让我继续推进苏绣系列，说这是顾氏和非遗的双赢。"
"双赢？"顾明远"嗤"了一声，把文件推过来，"那你解释解释，这季度珠宝线销售额跌了17%！
我听说，设计部把原本给珠宝线的预算，全挪去做什么苏绣手包了？"
"二伯记性不太好。"苏棠忽然开口。
她打开手包取出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珠宝线预算调整是三月董事会通过的决议，当时您投了赞成票。"她调出财务报表，推到顾明远面前，"而苏绣系列上线三个月，己经为顾氏带来十亿新增营收，其中亚洲市场订单增长43%——这是您昨天还在问我要的东南亚代理商名单。"
沈婉仪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顾明远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捏着文件角，几乎要把纸揉碎："那是你运气好！
要是老爷子没......"
"够了。"顾老太太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小棠，我问你，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苏棠放下平板，目光从顾明远抽搐的眼角移到顾老太太脸上。
她想起昨夜在巴黎酒店，顾廷深说"要让他们看到你不是靠我"；想起第一次来顾氏面试，前台小姐把她的简历扔进碎纸机；想起在秀场后台，程诺举着被撕坏的绣品说"苏姐，要不我们换方案"。
"凭顾氏这半年新增的十亿营收。"她声音不高，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凭国际订单的增长曲线，也凭......"她转头看向顾廷深，他正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比巴黎的夜更深，"凭您孙子的信任。"
会议室陷入死寂。
墙上的落地钟滴答走着，秒针每动一下，顾明远的脸色就白一分。
沈婉仪弯腰捡钢笔，发尾垂下来遮住表情，指节却捏得泛白。
"这孩子，有担当。"顾老太太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小深，你爷爷没看错人。"她转向顾明远，"既然能给顾氏挣钱，凭什么不让她站？"
顾明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大嫂！
这是顾氏百年基业，不是......"
"二伯。"顾廷深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爷爷还在病房躺着，您急着争什么？"
顾明远的嘴张了张，最终"砰"地摔门出去。
沈婉仪捡起钢笔，冲苏棠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苏小姐好手段。"说完踩着细高跟追了出去。
苏棠望着那扇晃动的门，忽然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顾廷深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袖口传过来："刚才的报表，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从巴黎飞回来的路上。"她靠在他肩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程诺说周明远的证据链还差一环，我让杜若把顾氏近三年的投资回报比也加进去了......"
"叮——"
手机震动声惊得她缩了下肩膀。
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在屏幕上跳动："苏小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窗外掠过一阵风，吹得廊下的铜铃叮当响。
苏棠望着短信里的字，忽然想起昨夜巴黎酒店那通前台留言——顾老宅来电时，顾廷深手机屏幕上的"顾宅"两个字，边缘泛着不正常的蓝光。
"怎么了？"顾廷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
"垃圾短信。"苏棠快速删掉消息，抬头时又笑了，"走吧，去看看爷爷。"
她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红木雕花门在身后合拢。
走廊尽头，顾明远的声音从转角传来，压低了却带着刺："......趁老爷子没醒，得把股份转让书......"
苏棠脚步微顿。
顾廷深握了握她的手，眼神沉得像暴雨前的海："我让人查过，爷爷上个月刚把百分之五的股份转到我名下。"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别怕，我们还有时间。"
但苏棠知道，有些时间，从来不会等人。
就像此刻她口袋里的手机，正安静躺着另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显示"匿名"，标题是：顾明远与周氏电子近三年资金往来明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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