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戴高乐机场的落地窗外，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
苏棠拖着绣绷箱走出通道时，远远就看见穿香奈儿套装的金发女人倚着黑色宾利，指尖夹着细烟，烟雾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织出层冷雾——正是资料里那个艾米丽。
"苏小姐？"艾米丽掐灭烟蒂，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走近，目光从苏棠的帆布包扫到她怀里的绣绷，"比照片里更...乡土。"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敲了敲腕表，"距离首秀还有七十二小时，LV工作室可不等中国绣娘慢工出细活。"
苏棠把绣绷箱往怀里拢了拢，箱底压着顾廷深塞的龙井茶叶罐，此刻正隔着布料贴着她小腹，像团暖烘烘的火。"劳烦带路。"她笑着，眼尾微微上挑，"毕竟...我也不想让马克先生等太久。"
艾米丽的瞳孔缩了缩。
工作室在蒙田大道顶层，落地玻璃俯瞰着香榭丽舍的霓虹。
苏棠刚把绣绷摆上工作台，就见艾米丽"啪"地甩来一沓打印纸——全是她之前提交的设计草图，用红笔圈得面目全非。
"中国设计师总爱把太多东西堆在一件衣服上。"艾米丽抱臂靠在桌角，金发在射灯下泛着冷光，"刺绣、珠片、羽毛，你们以为这叫华丽？
不，这叫杂乱。"她突然倾身逼近，香水味里混着咖啡的苦，"马克先生要的是现代感，不是博物馆里的老古董。"
苏棠的指尖轻轻抚过被红笔圈住的凤凰纹样。
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用十二种金线混绣的凤尾，每根丝线都按苏绣"套针"技法渐变色。"艾米丽小姐。"她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我们相信，每根丝线都有它的故事。"她抽出根金线在指尖绕了个圈，"就像这根，是苏州绣娘用蚕茧抽了七七西十九天，在月光下染的金。"
艾米丽的冷笑僵在嘴角。
工作室门突然被推开，许婷举着平板冲进来："苏小姐，物流说刺绣配件被海关扣了，最早明天下午才能到。"
空气瞬间凝固。
艾米丽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得意的节奏："看来我得提前给马克先生打预防针了——"
"不用。"苏棠打断她，低头翻出绣样本，"阿玉，把备用的真丝底料拿出来；小李，去调双面绣的绷架。"她指尖快速划过样稿，"许特助，联系秀场借二十盏射灯。"
"苏小姐，双面绣需要正反两面同时绣，时间根本不够！"阿玉攥着底料的手在抖。
苏棠扯下手腕上的红绳——那是顾廷深在她出发前硬给系的，说是"顾氏吉祥物"。
她把红绳缠在绷架上，抬头时眼里燃着小火："不够？
那我们就熬。"
凌晨三点的工作室像座亮着暖光的灯塔。
苏棠跪在绷架前，金线在她指尖穿梭如蝶。
许婷泡的姜茶凉了又热，小李的打版剪在桌上堆成小山，阿玉的绣针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苏棠的指腹被针扎出小血珠，渗在丝缎上像朵小红梅，她却笑着把那抹红绣进凤尾里："这叫'血沁金'，老祖宗说，带点人气的绣品，才有魂。"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最后一针落下。
苏棠首起腰，脊椎发出"咔"的轻响。
面前的礼服在射灯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正面是金凤凰振翅，凤尾用"盘金绣"堆出立体肌理；反面则是素白缎面，用"乱针绣"隐着凤凰的骨相，像只即将破茧的蝶。
"上帝。"身后传来生硬的中文。
苏棠转头，看见银发老人站在门口，西装裤脚沾着晨露，正是马克·杜邦。
他的手指悬在礼服上方两寸，不敢触碰，"这是...能正反两穿的？"
"是的。"苏棠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正面是传统苏绣的繁复，反面是现代剪裁的留白。
就像...东方的过去与未来。"
马克的蓝眼睛亮了。
他转头瞪向还穿着睡衣的艾米丽："你说她是只会堆刺绣的绣娘？"艾米丽的脸白得像桌角的丝缎，后退时撞翻了咖啡杯。
发布会当天，大皇宫的水晶灯还未亮起，秀场己座无虚席。
苏棠站在后台，能听见前排记者的窃窃私语："听说LV这次用了中国设计师？""东方元素？
怕是要翻车。"
音乐响起。
聚光灯打在T台尽头，模特踩着猫步走来。
苏棠的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那抹金，那团火，那对仿佛要振翅飞进云端的凤凰！
金色羽毛随着步伐轻颤，每一片都是苏棠亲手用"滚针"锁边，在灯光下流转出七种不同的金。
"啪！"
第一声掌声像颗惊雷。
苏棠抬头，看见马克·杜邦站了起来，西装革履的背影在人群里格外醒目。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整个秀场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镁光灯闪得她睁不开眼。
"苏小姐！"法国《Vogue》的记者举着话筒挤过来，"能谈谈这件'凤凰涅槃'的设计理念吗？"
镜头扫过她时，苏棠看见大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发梢沾着碎金线，眼尾还留着熬夜的青黑，却笑得像朵刚开的月季。
深夜回酒店的路上，许婷举着平板给她看最新推送：《东方奇迹！
苏绣惊艳巴黎时装周》的标题下，配着她站在礼服旁的照片，金凤凰的影子正好罩住她半边脸。
手机在这时震动。
苏棠接起，顾廷深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带着点哑："你做到了。"
她望着车窗外的埃菲尔铁塔，灯火通明得像座缀满星子的塔。"这是我们共同的胜利。"她轻声说，眼角突然发烫，"我...想你了。"
"我在看首播。"顾廷深低笑，背景音里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你站在那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当年在苏绣展看见你绣《百鸟朝凤》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买下那幅绣品。"
"为什么？"
"因为我就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总有一天，你的针线会绣出属于我们的世界。"
车停在酒店门口。
许婷突然从包里摸出封邮件打印件，悄悄塞给她："LV的人刚发来的。"
苏棠低头，看见邮件标题"长期合作邀约"，正文最后一行字像根刺："前提是设计师需与顾氏集团解除一切关联。"
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她脚边，远处埃菲尔铁塔的灯突然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
苏棠把邮件折成小方块收进包里，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灯光更亮。
"许特助。"她转身走向酒店旋转门，"帮我约马克先生明天下午茶。"
"要谈合作？"
"不。"苏棠的嘴角扬起，"要让他知道——顾太太的针脚，从来都只绣顾氏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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