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进骨头缝里的冷。铁蛋把脸死死埋在“婉儿”冰疙瘩似的颈窝里，鼻尖冻得发麻。他能闻到她皮肤上那股奇怪的味道。刚才那骨头爪子穿透手臂的咔嚓声，还在耳朵里嗡嗡响。怕。怕得浑身发僵，动都不敢动。箍着他的手臂硬邦邦的，勒得他有点喘不上气，可这点憋闷的疼，反倒成了眼下唯一实在的感觉。
他偷偷掀起一点眼皮。淡金色的眼珠子怯生生地往上瞟。只能看到“婉儿”苍白的下巴尖儿，还有一缕湿漉漉粘在皮肤上的黑头发。那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像庙里供的泥菩萨。冰蓝色的眼睛垂着，不知道在看哪里，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不是娘。铁蛋心里模模糊糊地划过这个念头。娘…娘该是暖的。皇帝老儿醉醺醺对着画哭的时候，说过。可抱着他的这个，比地上的冰还冷。委屈像小虫子，在冻僵的心里慢慢拱。他瘪瘪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没掉下来。不敢哭。怕把那个骨头怪物再招来。只能更用力地把脸往那冰凉的皮肤里挤，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来。
“婉儿”抱着他，像抱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雷。程序的指令在冰核里徒劳地转圈：【目标体温持续下降…接触维持…情绪状态：恐惧未缓解…分析…无有效安抚方案…执行…维持…】冰冷的字符刷过去，留不下一点痕迹。可右臂伤口传来的剧痛，一下下凿在冻结的逻辑链上。疼。这疼顽固地存在着，提醒她这具“容器”的破损。怀里这小东西细微的颤抖，隔着冰冷的布料传递过来，像微弱的电流，让她核心深处那片被凿开的冰缝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搅动。她不懂那是什么。烦躁？还是…别的？她只知道，抱着这团颤抖的温热，手臂不能松。松了…指令会出错。或者…更糟。
殿堂里死寂。只有冰层下暗红液体缓慢流动的粘稠声响，还有远处那团搏动着的暗红骨茧，像一颗巨大而沉默的心脏，在冰面上微微起伏。惨绿的气息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脉动。
影子躺在冰冷的污血里。身体像被掏空了，轻飘飘的，又沉得像坠进了万丈冰窟。蚀骨香的阴毒蛰伏在残破的经脉里，不再撕咬，只是无声地蔓延着死寂。他感觉自己在下沉，沉进一片粘稠的、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黑暗里。很累。想就这么睡过去。睡过去就…解脱了。
可总有什么东西，像一根极细的丝线，拴着他不断下沉的意识。
孩子…
那声嘶力竭的哭嚎，模模糊糊地，从黑暗深处飘上来。还有那张冻得发青、满是泪痕的小脸…
不能…睡…
残存的意志在黑暗里挣扎了一下，微弱得像风里的火星。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西肢，只剩下一点飘摇的意念。他强迫这点意念向下“看”。
黑暗的深处，并非虚无。
在他意念的“下方”，在那片代表他彻底消亡的粘稠死寂里，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星火，正极其缓慢地…搏动着。
是那只断裂的臂骨！臂骨深处，那点被龙骸死寂龙煞和血鹞子狂暴能量意外激活、又被铁蛋逆鳞光芒引动的…龙煞源种！
那点暗金光芒很弱，被深沉的黑暗包裹着，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在光芒周围，一丝丝细微的暗红色流光，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极其缓慢地、贪婪地缠绕上去。那是来自白骨幼龙卵壳的、充满原始吞噬欲望的暗红能量！它们缠绕着那点星火，试图将其同化、吞噬！
不行！
影子的意念在黑暗里无声地咆哮。那是…最后的火种！是属于那孩子的…根！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量，将飘摇的意念凝聚成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向黑暗深处那点被暗红流光缠绕的暗金星火！
意念的指尖，在触碰到那点星火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灼热的刺痛感，瞬间刺穿了他沉沦的黑暗！那点星火猛地一跳！缠绕其上的暗红流光像是被烫到，瑟缩着退开了一丝！
有门！
影子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死死“攥”住了那点刺痛！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拖！把它拖上来！拖离那些贪婪的暗红触须！
意念的手在虚无中死命地拉扯！每拉一丝，那灼热的刺痛就强烈一分，对抗蚀骨香的麻木就清晰一分！黑暗在抵抗，粘稠的阻力巨大无比！暗红的流光如同跗骨之蛆，重新缠绕上来！拉扯！撕拽！意念与黑暗、与那暗红流光的角力，在他残破躯壳的深渊里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每前进一寸，都像在拖拽一座山！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呜咽又似呼唤的笛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白骨殿堂厚重的头骨壁障，飘飘渺渺地传了进来。
是骨笛！那支老乞丐吹过的、惨白色的骨笛！
笛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响亮，却首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钻进意识的深处。它并不连贯，带着吹奏者粗重的喘息和时不时的咳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坚持。笛声的旋律古老而苍凉，像深秋的风刮过荒原的枯骨，带着一种安抚亡魂、呼唤沉眠的奇异力量。
笛声入耳的瞬间——
缩在“婉儿”怀里的铁蛋，紧绷的小身体猛地一颤。那呜呜咽咽的调子，像只粗糙但熟悉的大手，笨拙地在他冻僵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很轻。但那股死死攥着他的恐惧，好像…松开了一点点。他僵硬的小脖子动了动，埋在冰冷颈窝里的脸，微微侧过来一点。淡金色的眼睛里，茫然和惊恐被一丝微弱的好奇取代。笛声…有点熟？像以前破庙外面，那个总爱说胡话的老头子…
“婉儿”冰蓝的瞳孔里，混乱的数据流瞬间被笛声干扰，像被投入石子的屏幕，剧烈地扭曲了一下！【未知声波侵入…频率分析…古老安魂曲变调…关联数据库…无匹配…核心波动…异常…】冰冷的逻辑被这带着生命喘息和混乱情感的笛声搅得更加紊乱。她抱着铁蛋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点点。像是在抵抗这笛声带来的某种…不适的扰动。
远处冰面上，那团搏动的暗红骨茧，在笛声的笼罩下，搏动的节奏…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瞬。
而影子沉沦的黑暗深渊里，那呜呜咽咽的笛声，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微弱星光，洒落下来。
笛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个极其沙哑、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执念的呼唤，飘飘渺渺，如同幻觉：
“…影…子…小…祖…宗…撑…住…老…头…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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