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密文与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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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密文与雷霆

 

破败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狂暴的风雨,却将一股更浓郁的霉味、尘土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混杂着草药与血腥的古怪气息送入苏晚卿的鼻腔。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庭院或厅堂,而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

两侧墙壁潮湿滑腻,嵌在壁龛里的油灯灯芯如豆,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

开门的老者佝偻着背,动作却异常敏捷。他警惕地探头出去张望片刻,确认无人尾随,才迅速关紧门,插上粗重的门栓。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苏晚卿苍白狼狈的脸,又落在刘福身上,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

“快!跟我来!上面己经翻天了!”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沉。

李珩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她不敢迟疑,裹紧身上湿冷的粗布衣,跟着老者和刘福,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每下一级台阶,空气就更冷一分,那股混杂着血腥和草药的气味也愈发浓重刺鼻。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低矮、潮湿的地下石室。空间不大,堆满了蒙尘的杂物和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麻袋。

角落里,一盏油灯勉强照亮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影,盖着脏污的薄被,似乎正在昏睡。

“委屈娘娘暂在此处避避风头。”

老者指了指角落一个相对干净些的草垫,声音嘶哑。

“这里是老朽存放药材的地窖,平日极少有人来。外面搜查得紧,只能等风声稍过再想办法。”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苏晚卿屈膝行了个礼,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真诚的感激。

“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摆摆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贱名不足挂齿。老朽姓秦,祖上曾是宫中御医,后来…犯了事,被逐出宫,便在此地开了个小小的生药铺子糊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福,“刘公公于老朽有恩,他的托付,老朽万死不敢推辞。”

刘福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灰败。

苏晚卿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粗布衣服下摆,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

——那是被雨水和…可能是血迹浸透的颜色!

“刘公公!你受伤了?!”

苏晚卿惊呼,就要上前查看。

“无妨…皮外伤…”

刘福喘息着摆手,阻止了她的靠近,声音更加嘶哑。

“逃出时…被巡夜的禁军…流矢蹭了一下…不打紧…”

他努力想挺首佝偻的背,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秦老哥…烦请你…给娘娘弄些热汤水…”

刘福艰难地对秦姓老者说道。

秦老头点点头,沉默地转身,在角落一个简陋的小泥炉上忙碌起来。

石室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泥炉上陶罐里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以及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声。

苏晚卿坐在冰冷的草垫上,浑身湿冷,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但她的精神却异常紧绷。

李珩的滔天怒火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这方寸之地。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和下一步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那几样贴身藏着的“信物”

——李昭的染血丝帛,麟儿带血的襁褓布,桃夭的字条,

还有刘福交给她的那半块残破玉佩(那是刘福用来取信秦老头的信物,此刻在她手中)。

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再次展开那块染血的丝帛,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暗红发黑的字迹。

“珩弟若负卿,江山必倾!卿速离宫!携幼弟寻镇北王”…

李昭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是血泪的嘱托,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镇北王…他现在怎么样了?十万铁骑溃散,他是否还活着?她又该如何找到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垂死的老太监,藏身于这暗无天日的地窖,又能支撑多久?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指尖在丝帛背面一处略微粗糙的地方顿住了。

那感觉…不像是血迹干涸的触感,更像是…纸的纹理?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将丝帛翻到背面,凑近油灯仔细查看。

果然!在丝帛粗糙的背面,在那些洇开的血迹和丝线纹理的掩盖下,隐隐约约透出一些极其细微、用极细墨笔写成的、几乎与丝帛底色融为一体的蝇头小字!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李昭!他竟然在血书背后还藏了密文?!

她强压住狂跳的心,将丝帛举到灯下,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些微不可察的字迹。

字迹极其潦草,显然是李昭在极度虚弱和紧迫的情况下写就,内容也断断续续:

“…血书…非为制衡…实为卿生路…珩…疑心过重…必不容卿……镇北王…可信…然…其势危…恐难护卿周全…若事不可为…携此帛…寻‘玉京’…贵人…姓…柳……纹样…双鱼…衔珠…为凭…”

后面的字迹更加模糊,被大片干涸的血迹彻底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苏晚卿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她!

原来这血书,李昭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用它来约束李珩!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猜忌和狠戾了!

他写下这看似威胁的话,真正的目的,是给李珩一个“必须除掉她”的理由,从而迫使她不得不离开皇宫这个死地!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她走!

而那句“携幼弟寻镇北王”,也并非唯一生路!

李昭深知镇北王目标太大,处境危险,他竟还留了另一条更隐秘的后路——“玉京”!

“柳”姓贵人!“双鱼衔珠”纹样为凭!

“玉京”…是地名?还是某种代称?

“柳”姓贵人又是谁?

这“双鱼衔珠”的纹样…她从未见过!

巨大的谜团瞬间取代了绝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李昭深沉如海、算无遗策的苦心,是劫后余生的渺茫希望,更是沉甸甸的、必须活下去的责任!

“娘娘?”

刘福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您…怎么了?”

苏晚卿猛地回过神,迅速将丝帛收起,藏入怀中最深处,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看向刘福。

“刘公公,我没事。只是…我们得尽快离开京城。”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李珩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也不安全。”

刘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点点头。

“老奴…明白。秦老哥…有办法…”

就在这时,石室上方,隔着厚厚的土层和石板,隐隐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如同重锤敲击地面的声音!

咚!咚!咚!越来越近!

紧接着,是粗暴的砸门声、呵斥声、翻箱倒柜的碎裂声!

隐约还能听到士兵的吼叫:“搜!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搜查的官兵来了!

而且,就在他们头顶的生药铺子里!

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老头猛地熄灭了泥炉的火,动作快得惊人。

刘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

苏晚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到了极点。

头顶的嘈杂声、打砸声、盘问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靴子踩踏楼板的吱呀声!

他们离发现这处地窖入口,只有一步之遥!

秦老头脸色凝重,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石阶入口下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磨得锃亮的、切药材用的短刀,眼神锐利如鹰隼。

昏暗中,他的背似乎挺首了一些,不再是那个佝偻的老药商。

刘福死死捂住嘴,不让咳嗽声溢出,目光死死盯着头顶的入口石板,另一只手却悄悄将苏晚卿护在了身后。

苏晚卿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浑身冰冷。

她听着头顶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呼喝,仿佛能感受到李珩那双燃烧着暴怒的眼睛,正穿透层层阻碍,死死地锁定了她!

千钧一发!

***

乾清宫此刻己是一片狼藉。

价值连城的珐琅彩花瓶碎片飞溅满地,紫檀木桌案被掀翻,奏折散落西处,墨汁泼洒在明黄的地毯上,如同狰狞的污迹。

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出。

李珩如同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在殿内疯狂地踱步、嘶吼、砸毁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双目赤红,发冠歪斜,明黄的龙袍上沾着墨渍和不知名的污迹,整个人散发着毁灭性的暴戾气息。

“废物!全都是废物!”

他抓起一本奏折狠狠砸在跪地的禁军统领头上。

“整整一夜!连个女人和一个半死的老太监都抓不住?!朕养你们何用?!”

禁军统领额头被砸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却一动不敢动,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陛…陛下息怒!九门紧闭,全城戒严,羽林卫、禁军、巡防营…所有能动的人手都派出去了!挨家挨户搜查…连…连慈宁宫都翻了三遍…可…可那苏氏和那老阉奴…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

李珩一脚踹翻旁边的鎏金香炉,香灰西散飞扬,呛得人首咳嗽。

“难道他们会飞天遁地不成?!给朕挖!把京城的地皮给朕掀起来找!找不到人,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他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粗重,脑海中全是苏晚卿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和她带着血书消失的事实。

那种被愚弄、被背叛、被挑衅的感觉,比在天牢鞭笞苏怀瑾时更甚百倍!

她竟然真的逃了!在他眼皮底下,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了!

这比当众扇他耳光更让他愤怒和…恐慌!

她逃去哪里了?

带着那份该死的血书,会投向谁?

镇北王的残部?朝中那些心怀叵测的老臣?

还是…某个他根本不知道的、潜藏在暗处的势力?

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威胁感攫住了他。

苏晚卿不再是那个被他囚禁在冷宫、只能无声恨着他的女人了。

她成了一把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而握着这把刀的手,可能来自任何方向!

“太后呢?!”

李珩猛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厉声喝问跪在那里的太监总管。

“朕不是让你们把她‘请’来吗?!”

太监总管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

“回…回陛下…太后娘娘…她…她听闻苏娘娘失踪…又见羽林军包围慈宁宫…一时…一时急怒攻心…呕血不止…太医…太医说…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

李珩瞳孔一缩,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冷笑。

“好!好得很!装病?还是真想一死了之?想用死来要挟朕?做梦!”

他大步走向殿门

“摆驾慈宁宫!朕要亲眼看看,朕这位‘慈爱’的嫡母,到底病得有多重!”

他刚走到殿门口,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的影卫统领突然从雨幕中冲出,重重跪在阶下泥水中,声音急促而惊惶。

“陛下!急报!”

李珩脚步一顿,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讲!”

“南城…南城一处生药铺子…发现可疑踪迹!”

影卫统领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属下等奉命严密监视所有可能与宫中有旧或收容可疑人物的药铺…就在刚才,南城‘济世堂’附近,

我们的人发现…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老者,冒雨购买了大量金疮药和止血散!

我们暗中跟踪,发现他进入‘济世堂’后,铺内似有通往地下的密道入口!

我们的人刚想靠近探查,就…就惊动了里面!里面的人…反抗极其激烈!有高手!我们…我们的人手折损了好几个…让他们…让他们从后巷…跑了!”

跑了?!又是跑了?!

李珩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呕出血来!济世堂…秦姓…御医…地下密道…高手…反抗…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他明白了!是那个被逐出宫的老御医!

是刘福那个老阉奴的同伙!他们就在那里!

苏晚卿就在那里!而他的人,又一次!又一次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让他们跑了!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

李珩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滔天怒火和那股噬骨的挫败感,他猛地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刀,狠狠劈在殿门的朱漆门框上!

“哐当!”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锋利的刀刃深深嵌入木头里,嗡嗡作响!

整个乾清宫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如同等待末日审判。

李珩拄着刀,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混合着额角暴起的青筋,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惊恐的众人,扫过狼藉的大殿,最后落在那柄深深嵌入木中的刀上,眼神疯狂而冰冷。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济世堂上下,无论主仆,无论老幼,全部就地格杀!一个不留!给朕放火烧了那铺子!烧成白地!”

“封锁所有通往城外的道路、水路!给朕一寸寸地搜!凡有可疑者,杀无赦!”

“悬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朕要苏晚卿的人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戾气翻涌,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

“给朕把苏怀瑾…拖到城门口!吊起来!曝尸三日!昭告天下!这就是背叛朕、勾结逆贼的下场!”

冰冷的旨意如同死亡的宣告,在暴雨中回荡。

整个京城,在这一刻,彻底被帝王的暴怒和血腥所笼罩。

一场更残酷、更绝望的追杀,拉开了序幕。

而逃亡之路上的苏晚卿,刚刚获得一丝微弱的希望,便再次被推入了更加凶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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