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日子,在无休止的潮湿、死寂和严密看守中流淌,慢得如同凝固的蜡油。
苏晚卿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日渐枯萎。
李珩的影卫如同鬼魅,日夜潜伏在破败的院墙之外,连一丝多余的风声都传不进来,也透不出去。
送来的食物粗糙冰冷,仅够维持生命的最低需求,仿佛在刻意消磨她的意志。
桃夭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苏晚卿的心如同被反复碾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惧。
兄长苏怀瑾…她甚至不敢去想他正在经历什么。
李珩那句“生不如死”的旨意,如同毒蛇,日夜噬咬着她的神经。
唯一支撑她的,是贴身藏着的那块染血的丝帛。
它不再仅仅是遗诏,更是李昭留在世间最后的温度,是仇恨的燃料,也是她必须活下去的烙印。
她将它小心地藏在内衣最深处,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心脏。
这天午后,死寂被打破。
门锁哗啦作响,一个面白无须、眼神浑浊的老太监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动作迟缓,放下食盒时,一个粗瓷碗的碗底似乎无意地蹭过了桌面。
“苏娘娘,用膳了。”
老太监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苏晚卿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她认得这张脸,似乎是慈宁宫负责洒扫的粗使太监,姓刘,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李珩连这样的人都派来“伺候”她?是羞辱,还是另有所图?
老太监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空荡的西壁,最后落在苏晚卿苍白消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很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沉寂。
“这鬼地方…湿气重,娘娘多保重身子骨。”
他忽然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窗外淅沥的雨声淹没。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寻常的客套话。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他。
老太监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自言自语。
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转身,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迈出门槛时,他那双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似乎不经意地拂过门框上一处不起眼的、略微松动的朽木。
门被重新锁上。
苏晚卿依旧坐在原地,心跳却如擂鼓。
她死死盯着那老太监刚才触碰过的门框位置。一种强烈的首觉驱使着她。
她挣扎着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挪到门边。
那处朽木果然有些松动!
她用尽力气,指甲抠进木缝里,一点点地撬。
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一个小小的、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缝隙深处!
苏晚卿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它取了出来。
油纸包很小,打开后,里面是几块干净的、被仔细折叠好的棉布。
她一层层展开,当看到最里面包裹的东西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是一块小小的、柔软的婴儿襁褓布料,上面沾着几滴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
布料边缘,用极细的炭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字:
“麟”
是李麟!是她那可怜的、被李珩从太后身边夺走的幼弟!
这块带血的襁褓布…是太后的手笔?还是那个老太监?
这血迹…是麟儿的吗?
他还好吗?太后怎么样了?无数个念头瞬间冲入脑海,让她几乎窒息。
布料的下面,还有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是另一种更熟悉的、娟秀却透着焦急的笔迹:
“安,隐,待时。珍重万千。”
是桃夭!她还活着!她用了隐语!
“安”或许是让她安心,“隐”是隐藏自己,“待时”是等待时机!“珍重万千”…桃夭在用命传递消息!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卿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她紧紧攥着那块带血的襁褓布和桃夭的字条,将它们连同李昭的血书一起,死死按在心口。
冰冷的绝望中,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她不是一个人!太后还在挣扎,桃夭还活着,还在想办法!麟儿…麟儿还活着!
一股混杂着悲恸、希望和更强烈恨意的力量,如同岩浆般在她枯竭的血管里奔涌起来。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为了李昭的血,为了麟儿襁褓上的血,为了所有被李珩践踏的人!
***
乾清宫的暖阁里,弥漫着一股与帝王威严格格不入的、淡淡的乳香和药味。
李珩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眉头紧锁,盯着不远处那张临时安置的、铺着明黄锦缎的婴儿摇床。
小皇帝李麟躺在里面,正发出小猫般细弱的啼哭。
奶娘和几个宫女垂手侍立在一旁,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自从将这个“烫手山芋”从太后那里强行夺来,李珩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厌恶这个孩子,厌恶他象征着潜在的威胁和先帝的存在。
他无数次想将这个“孽种”丢给宗人府或者首接“病夭”,但理智和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顾忌又将他死死拉住。
杀了李麟容易,但随之而来的朝野非议、太后可能的玉石俱焚、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煽动起的“暴君弑侄”的舆论风暴…
这些,都是他刚刚坐稳的龙椅所不能承受的。
他需要这个孩子活着,作为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证明他“顾念手足之情”的工具。
“怎么还在哭?”李珩的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不耐。
婴儿持续的啼哭声像细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让他想起静思苑里那个女人无声的恨意。
奶娘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
“回…回陛下,小主子可能是…是认生,或是…或是饿了…”
“饿了就喂!这点事还要朕教?!”
李珩厉声道,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挥手,“都滚出去!吵死了!”
宫人们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出,只留下奶娘战战兢兢地抱起哭闹的小皇帝,躲到屏风后面去喂奶。
啼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暖阁里终于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珩的目光却无法从摇床上移开。
那明黄的锦缎刺着他的眼。
他起身,走到摇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
李麟吃饱了,暂时安静下来,睁着一双乌溜溜、不谙世事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上方这个穿着明黄衣服、气息冰冷的人。
那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带着婴儿特有的懵懂和依赖感。
就是这一眼,像一根无形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李珩心底某个极其隐秘、早己被厚厚冰层覆盖的角落。
他猛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睛,带着全然的信任看着他,喊他“珩哥哥”…那是什么时候?
记忆模糊得如同隔世的尘埃。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碰触那柔软的小脸。指尖在距离婴儿肌肤寸许的地方,却骤然停住。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暴戾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权力的嘲讽!是皇兄留下的阴魂不散的影子!
“孽种…”
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手指猛地攥紧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步走回书案前。
案头堆积着如山般的奏折。
他随手翻开一封,是西北军报,请求增拨粮饷。他烦躁地丢开。
又翻开一封,是御史弹劾右相陈显纵容家奴强占民田。
他冷笑一声,朱笔批了个“阅”字。
陈显是他登基的功臣,也是他目前平衡朝局的重要棋子,些许污点,无伤大雅。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份来自刑部天牢的密报上。
上面详细记录了苏怀瑾在狱中的“情况”
——连日酷刑,遍体鳞伤,数次昏死,却始终咬紧牙关,未曾吐出半句“同党”姓名,只反复嘶吼。
“李珩窃国!残害忠良!天理不容!”
“天理不容?”
李珩盯着那几个字,眼中戾气翻涌。
他抓起朱砂笔,在奏报上狠狠地划下几道刺目的红叉,如同凌迟的刀痕。
“朕就是天理!”
他将奏报重重摔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屏风后,刚刚安静下来的小皇帝似乎被这声响惊动,又发出了细微的、带着惊惧的呜咽。
李珩胸口那股无名火更盛。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在殿内踱步。
苏怀瑾的硬骨头,静思苑里苏晚卿那双淬毒的眼睛,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侄儿”,还有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
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网,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明明手握生杀大权,为何却感觉如此…失控?
他需要发泄!
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这快要将他撕裂的暴戾和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烦闷!
“摆驾!”他突然停下脚步,厉声喝道,“去天牢!”
太监总管慌忙应声:“遵旨!陛下是去…?”
“朕要亲自看看,”
李珩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寒光
“看看苏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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