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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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归京

 

乾隆五十六年

天津港的晨雾尚未散尽,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熟悉的泥土气息,若 有若无地掠过甲板。

我扶着船舷,指尖触到木纹的粗粝,远处码 头的喧嚣声隐约传来 —— 挑夫的号子、车马的轱辘、官吏的吆喝, 混杂成一片混沌的生机。

三年了,这片土地的气息依旧刺得人眼 眶发酸。欧洲的硝烟与蒸汽机轰鸣犹在耳畔,此刻却仿佛被这潮 水般涌来的故土之声生生截断。

“ 殿下, 船己靠岸, 是否立即启程回京? ” 身后传来和珅低沉的嗓 音。 他肩上的绷带被海风吹得微微掀起, 露出一抹暗红的血渍, 面色虽苍白, 脊背却挺得笔首, 像是刻意用这副姿态证明什么。

我未回头, 目光仍锁在码头上那群躬身候着的官员身上。他们乌 纱帽下的面孔模糊成一团,唯独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朝阳下熠熠 生辉。 这些人在京中各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此刻的恭敬,不过是 揣测圣意的表象。若知我带回的并非珍宝贡品,而是动摇祖制的 火种, 不知那腰还能弯得下去几分?

“ 即刻动身。 ” 我转身时袍角扫过甲板, 带起一阵疾风。

和珅垂首 应诺的刹那,我瞥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暗芒 —— 那是狼群嗅到猎 物时的神色。三年前离京时,我曾以为他不过是条依附皇权的鬣狗, 可那夜船舱中彻夜长谈,也让我读懂了他的无奈。他究竟是 为大清, 还是为在乱局中攫取更大的权柄?

马车颠簸在官道上,车帘外掠过成片的稻田,农人佝偻的身影在 穗浪中时隐时现。和珅端坐对面,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瓷胎与扳指相击, 发出细微的脆响。

“ 殿下, ” 他忽然开口,声线压得极低, “ 刘墉前日递了折子,称 ‘ 西 学淫巧乱人心智 ’ 。 ” 茶盏被重重搁下, 半凉的茶水溅上他袖口的 蟒纹, “ 礼部那群老学究, 怕是连蒸汽机的影子都没见着, 就要 扣一顶 ‘ 背弃祖训 ’ 的帽子。 ”

我闭目倚着软垫,脑中浮现出刘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去年腊月, 他曾在养心殿外拦住我, 指着钦天监新制的浑天仪痛斥 “ 夷狄之 术辱没圣贤 ” , 可当我将《几何原本》塞进他手中时, 那枯槁的 手指却颤抖着了一夜书脊。人啊,总是用嘶吼掩饰恐惧,用 固执对抗未知。

“ 刘墉那边,我自有分寸。 ” 我睁开眼, 指尖轻轻叩了叩车壁, “ 倒 是你 —— 和大人, 伤口的血, 该止住了吧? ”

他肩头微微一颤, 旋即笑道: “ 殿下说笑了, 皮肉伤罢了。 ” 可那 绷带下的肌肉分明绷得死紧。

那天碎裂的木块离他咽喉不过半寸, 他却在血泊中死死攥住我的袍角, 嘶声喊着 “ 殿下可安 ” 。 那一瞬 的忠诚, 究竟是戏, 还是真心?

马车忽地一顿,永定门巍峨的轮廓撞入眼帘。朱漆城门上的铜钉 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守军铠甲上的鳞片随着行礼的动作哗啦作响, 仿佛万千刀剑在鞘中低吟。这座城啊,永远用最庄严的姿态迎接 归人, 却将獠牙藏在每一块砖石的缝隙里。

乾清宫的琉璃瓦浸在暮色中,泛出凝血般的暗红。引路的太监提 着宫灯, 影子被拉得细长如鬼魅,穿过一道道朱门时,那灯火忽 明忽暗, 像极了欧罗巴教堂里摇曳的烛光。

三年前离京那日,乾 隆帝立在丹陛上, 明黄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说: “ 永琰, 朕要你亲眼看看, 这天下究竟有多大。 ” 而今, 他端坐在龙椅上, 冕旒的玉藻遮住了半张脸, 可那双手 —— 布满老年斑的手, 正死死扣着扶手雕龙的鳞片。

“ 儿臣叩见皇阿玛。 ” 伏身时, 金砖的寒意透过朝服刺入骨髓。

“ 起来吧。 ”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 海路凶险, 可还顺 利? ”

我首起身,目光掠过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最上头一本摊开着, 朱批的 “ 荒谬 ” 二字力透纸背 —— 那是刘墉参劾工部试行纺织机的 折子。

“ 托皇阿玛洪福, 儿臣幸不辱命。 ” 我从袖中取出羊皮卷轴, 丝绸 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 瓦特改良的蒸汽机, 效能 较旧式提升五倍有余;法兰西的火炮铸造法, 可令神机营射程再 扩三百步; 至于拉瓦锡的炼金术 ……”

“ 炼金术? ” 冕旒后的眼睛倏地眯起。

“ 是化学, 皇阿玛。 ” 我向前半步,将卷轴轻轻摊开在御案上, “ 此 法可提纯火药, 亦可治疟疾、炼精钢。儿臣己命人在京郊设试验 场, 数日后便能演示。 ”

乾隆的指尖抚过卷轴上墨迹未干的公式,那些扭曲的符号像一群 挣脱牢笼的异兽,在他瞳孔中投下摇曳的影子。

良久, 他忽然轻 笑一声: “ 你可知, 昨日早朝, 刘墉说你要用洋人的妖术拆了太 庙? ”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 “ 太庙供的是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 ” 我抬头首视那冕旒后的 目光, “ 可若大清亡了, 太庙不过是蛮夷马蹄下的废墟。 ”

空气陡然凝滞。 老皇帝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却在触到卷轴边缘时缓缓松开。他忽 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首到太监捧上 参汤, 才喘着气道: “ 三日后 …… 早朝, 你亲自向百官解说蒸汽 机。 ”

“ 儿臣遵旨。 ”

“ 还有, ” 他端起茶盏时,腕骨突出的手竟有些发颤, “ 去看看旻宁 吧 …… 那孩子, 会背《三字经》 了。 ”

我躬身退出大殿时,夕阳正从蟠龙柱的缝隙间斜斜切下,将龙椅 上的身影割裂成明暗两半。阶下候着的和珅迎上来,蟒袍的阴影 投在汉白玉地面上, 宛如一条无声游动的蛇。

“ 刘墉方才递了帖子, ” 他附耳低语, “ 说要与殿下 ‘ 品茗论道 ’ 。 ”

我望向宫墙外渐次亮起的灯火,恍惚听见蒸汽机的轰鸣与八股文 的吟诵纠缠撕咬。

这场仗,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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