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里缇看着眼前大片的黑色水面，沉默不语。
原来这叫做海。
薇缇里曾见过，于那自称衍天者的意识深处。
漆黑的，漫无边际的水。
"这里面，鱼能活么？"薇里缇问道。
"当然能活。"
艾兰斯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她蹲在粗糙的礁石上，正熟练地抽拉着手中一根看似普通的鱼竿。
她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正灵巧地将一团散发着奇异微光的饵料揉捏成团。
那光芒是这片漆黑海岸唯一的暖色，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和几缕被海风吹乱的银发。
艾兰斯将饵料稳稳地挂在锋利的弯钩上。
薇里缇学着她的样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找了块相对平坦的石头坐下。
冰冷的湿气透过衣物渗进来，让其微微缩了下肩膀。
"嗯……"薇里缇一愣，连幽鬼的寒冰都无法伤到的自己，此刻竟觉得有些寒冷？
看着艾兰斯将鱼线用力甩出，那点微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水之中，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
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凝固的巨大黑曜石，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响。
"艾兰斯，衍天者意识里的海…和这个一样？"
薇里缇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只有海浪低语般的死寂。
她想起那片意识之海，同样无边无际的黑暗，却仿佛蕴藏着无数星辰的碎片，冰冷而浩瀚。
眼前这片海，则更沉重，粘稠。
带着某种原始而蛮荒的气息。
艾兰斯调整了一下鱼竿的角度，将它稳稳地卡在礁石缝隙里。
随即侧过头，深邃的眼眸看向薇里缇。
"像，但不是。"艾兰斯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陈晓的黑海，是规则的投影，是星辰的尸体，是冷寂死亡。"
"而这里的海嘛……"她重新望向那无垠的黑暗，"是活着的。是孕育，也是消化。是源头，也是归处。它不在乎规则道韵，只有存在本身。"
"所以，它能蕴养的，也和我们知道的不同？"
薇里缇追问，她想起艾兰斯刚才那句“什么鱼都能活”，以她的性格，那绝不仅仅指常见的生物。
艾兰斯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当然啦。在这里，‘鱼’可以是任何形态，任何东西。只要它能适应这黑暗，能从这片海里汲取它需要的东西，或者不被这片海彻底消化掉。"
艾兰斯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坦然，"我们钓到鱼，只会是同一条。"
薇里缇沉默了，视线重新落回那片吞噬了鱼钩的黑暗。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敬畏。
这片海不是风景，它是一个庞大、古老、且仍在呼吸的生命体。
艾兰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块被海水反复冲刷的礁石，沉默地守着她的钓线。
其背影与这片无光的海融为一体，仿佛她本身就是这黑暗边缘的一部分，一个熟练的、甚至带着某种默契的守望者。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海风带着咸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水特有的气息拂过。
薇里缇几乎以为艾兰斯的钓竿永远不会有所动静，那点投入黑暗的微光只是徒劳的献祭。
突然，艾兰斯搭在鱼竿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那根看似普通的鱼竿发出一声低沉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弯折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来咯！"艾兰斯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没有丝毫惊讶，只有全神贯注的凝重。
整个身体的重心瞬间下沉，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礁石，手臂肌肉贲张，开始以一种对抗庞然大物的姿态，缓慢而艰难地收线。
黑海表面依旧平静如镜，但水下显然正爆发着无声而激烈的搏斗。
薇里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绷紧的鱼线没入水面的地方。
那下面，被艾兰斯钓到的，会是什么？
是某种扭曲变异的巨大海兽
？还是…某种更难以名状、源于这片黑暗本身的东西？
鱼线在艾兰斯强有力的收拽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水面下，那未知之物正被一寸寸拖向光明——或者说，拖向这礁石边缘更浅的黑暗。
薇里缇看到艾兰斯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燃烧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征服欲。
在距离礁石边缘数尺之遥的水面下，一个巨大的、蠕动着的模糊黑影轮廓显现出来。
它庞大得超出薇里缇的预想，搅动着周围浓稠的黑水，散发出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深海腥气。那轮廓的边缘不断变化、扭曲，仿佛没有固定的形态。
艾兰斯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提！
哗啦！
伴随着沉重的水声，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破水而出，被甩到了她们脚边湿漉漉的礁石上。
漆黑一团，并不完全是生物，更像是由纠缠的海草、闪烁的暗色鳞片、某种光滑的胶质物和漆黑质甲壳强行拼凑而成的聚合诡异。
它剧烈地扭动着，发出一种湿漉漉、黏腻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呜咽。
最令人不适的是，在那堆混乱的“躯体”中央，似乎嵌着一只巨大、浑浊、毫无生气的眼睛，正茫然地对着灰暗的天空。
薇里缇胃里一阵翻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艾兰斯却只是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着，眼神却异常冷静地审视着她的[猎物]。
相比于薇里缇，艾兰斯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审视，甚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样式奇特的短刃，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艾兰斯手中的短刃，精准而稳定地探向了那团还在挣扎的怪异之物，显然，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观赏这奇异的生命。
薇里缇看着艾兰斯专注而坚毅的侧脸，又看看那令人不安的猎物，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艾兰斯与这片黑海之间的联系，远比她想象的更深刻，也更危险。
她们站立在脚下的礁石之上——光怪陆离的深渊与尚存一丝理智的捕鱼人。
当艾兰斯撕开黑混沌球体表面的容貌，却露出一张与艾兰斯一模一样的脸颊。
薇里缇见状，只感觉胃里再度不由自主地开始翻涌，最终呕出一阵紫白之物。
"那是什么？"薇里缇擦着嘴，忍不住后退几步。
"曾经的我们。"艾兰斯回答。
"这里到底是哪里？"薇里缇压下心中的恶心感，看向艾兰斯，"你既然带我来到这里，就没必要再隐藏了吧？"
艾兰斯看着薇里缇，靠近了些，轻轻将嘴唇点在其额头上，后者猝不及防，呆滞许久，
"宇宙之胎海，原初之起始，真与之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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