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的正月，凛冽的寒风在黄浦江面上肆虐横行，裹挟着咸腥刺鼻的水汽，毫不留情地扑向十六铺码头。顾与棠紧紧攥着兜里仅有的几枚铜板，那铜板被他的手焐得温热，却依旧难以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顾与棠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灰布长衫。“这位小哥，要找活计？”一个中年男人凑了过来，那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世故与狡黠，“码头扛大包，日结二十文，还管一顿糙米饭。怎么样，干不干？”
顾与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鹤形刺青。那刺青的图案与楚家祠堂暗格里的图腾如出一辙，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不必了。”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街巷的方向大步走去。
身后传来那中年男人的嗤笑声，“装什么清高，过不了三日，有你求爷的时候！”
拐进弄堂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顾与棠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街角的面摊前，一位老者正与摊主争得面红耳赤。“你这面里掺了多少木屑？当我老糊涂，看不出来？”
摊主见状，恼羞成怒，猛地抄起擀面杖，恶狠狠地瞪着老者，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爱吃不吃！别在这儿找事儿！”
“且慢。”顾与棠快步上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饼，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与正义，“面粉中掺木屑充数，以次充好，这可是欺诈行为。若是报给巡捕房……”他故意压低声音，目光紧紧盯着摊主，“您这摊子怕是开不下去了。”
摊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将铜板退还给老者，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算你狠，今天算我倒霉！”
老者感激地对着顾与棠作揖，眼中满是谢意：“多谢小哥仗义相助！我姓陈，平日里在城隍庙代写书信。若小哥不嫌弃，可到我那歇脚。”
城隍庙那破旧的庙檐下，陈老缓缓铺开一块褪色的蓝布招牌，上面“代写书信”。
顾与棠帮着陈老研墨时，不经意间瞥见墙角堆着的《申报》，头版上赫然印着“沪上商会重组”的消息。他的心中一动，指着报纸，略带期许地问道：“先生可知，商会招不招文书？”
陈老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沧桑与无奈：“难啊！如今这商会都被洋行和地头蛇把持着。前日有个书生来应聘，只因不会说洋文，就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陈老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不过城西的云锦布庄在招账房，那东家是苏州人，或许看在同乡的份上……”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传来。一队黑衣打手气势汹汹地踹翻了隔壁的糖画摊。为首的疤脸男人手里甩着铜链子，大声吼道：“老东西，交保护费了吗？”
顾与棠见状，眉头一皱，刚要上前理论，却被陈老死死拉住，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别惹他们，是青帮的人！这些人心狠手辣，咱们惹不起！”
“晚了！”疤脸男人的目光瞬间盯上了顾与棠，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新来的？敢坏老子的事？”说罢，他挥起拳头，朝着顾与棠的面门狠狠袭来。
顾与棠反应极快，侧身一闪，轻松躲过了这一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朝着对方狠狠砸去。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混战。在混乱中，顾与棠听见陈老焦急的喊声：“快跑！去布庄找林掌柜！提我陈墨斋的名字！”
云锦布庄那雕花精美的门前，顾与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稍微体面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掌柜林文远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算盘，目光在顾与棠那破旧的长衫上停留了片刻，“陈墨斋是我的故交，只是这账房的活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递出一本泛黄的账本，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若能一日内理清上月流水，便可留下。”
深夜，静谧的账房里，顾与棠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拨弄着算盘，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正思索间，后院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他心中一动，悄悄起身，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林掌柜正与那个疤脸男人密谈，桌上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元，“那批东洋布明日到港，周爷说了……”疤脸男人压低声音，神色谨慎地说道。
林掌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间瞥见门缝里的顾与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惊恐地喊道：“谁在那里？”
顾与棠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就跑。却在巷口撞上了提着食盒的少女。只听“哗啦”一声，食盒落地，里面的桂花糕撒了一地。
“对不住！”少女抬起头，杏眼圆睁，一脸嗔怒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顾与棠袖口的补丁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等等，你袖口的补丁，是苏绣的缠枝纹？”
顾与棠下意识地低头，那是楚未晞去年亲手为他缝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她的深情。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与楚未晞相处的美好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冷冷地说道：“借过。”
正要离开时，少女突然伸手拉住他，急切地说道：“我是林掌柜的女儿林玉瑶。方才听你喊青帮，可是撞见了什么？”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林掌柜和疤脸男人追了过来。顾与棠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你父亲与青帮勾结，走私东洋布。姑娘若信我，趁早离开。”说罢，他用力甩开少女的手，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黄浦江的汽笛再次尖锐地响起，顾与棠蜷缩在桥洞下，寒风如刀，无情地灌进他的衣领。他下意识地摸出怀中碎成两半的玉佩，楚未晞的话犹在耳畔：“与棠哥，等你在上海站稳脚跟，我就来找你。”
他苦笑一声，望着江面上闪烁的灯火，他在心中暗自思忖，如今自己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又拿什么去谈与楚未晞的重逢呢？
“喂！”林玉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只见林玉瑶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两个馒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涩与感激，说道：“爹果然被青帮要挟了。这是谢礼，也请你……”她的脸微微一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许，“明日到我家祠堂，有些账本想请你过目。”
顾与棠正要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馒头，那馒头硬邦邦的触感让他不禁想起楚未晞蒸的白面馒头，又软又香，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味道。
“我只看账本。”他别过脸，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绪，“仅此而己。”
林玉瑶离开后，顾与棠望着江面上的灯火，望着这陌生的上海，就如同这江面上的灯火一般，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在苏州，楚未晞正对着铜镜，将一根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断裂的玉佩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执着，喃喃自语道：“与棠哥，等我。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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