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腊月廿三，苏州城仿佛被寒冬的大手狠狠攥住，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大街小巷静谧无声，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顾与棠孤身一人，缓缓地踩着积雪，一步一步，最后一次来到与楚未晞定情的拙政园。唯有寒梅在凛冽的寒风中倔强地摇曳着身姿，那阵阵暗香浮动，却更添几分孤寂与凄凉。
他静静地站在见山楼前，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被拉回到三年前的美好时光。“与棠哥，等我们成了亲，就在这里摆一桌酒席，邀明月作伴，清风为友，那该多好呀。”
然而此刻，楼阁依旧，可曾经的佳人却己远去，只剩他形单影只，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独自徘徊。
“顾少爷？”一个熟悉而又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与棠缓缓转身，只见楚家的老园丁王伯拄着拐杖，正颤巍巍地朝着他走来。
“老奴听说您要走，特意赶来。”王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对往昔情谊的不舍，也是对眼前局面的无奈。
老人说着，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在他粗糙的手中显得格外珍贵。“这是小姐亲手做的梅花糕，她知道您最爱吃，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一首忙到了今天早上……”
顾与棠听闻，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痛苦，更多的却是决绝。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如同深秋的落叶：“王伯，告诉楚未晞，不必了。过去的己经过去，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他抬起头，望着满园的白雪，那雪仿佛下进了他的心里，将所有的温暖都掩埋。
王伯看着顾与棠那决然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无奈。“小姐这些日子水米不进，整个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老爷夫人逼着她绣嫁衣，她的手都磨出血了，可她心里还是只有您啊……”
“够了！”顾与棠突然打断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与痛苦。他转身就要走，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他惊愕地回头，只见王伯竟跪在了雪地里，老泪纵横，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顾少爷，老奴求求您！小姐她心里只有您，这婚约……是老爷夫人一时糊涂啊。您就看在小姐对您的一片深情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吧。”王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这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凄凉。
“王伯请起。”顾与棠心中一阵刺痛，急忙上前弯腰扶起老人。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不是我不肯回头，是楚家容不下我这落魄之人。您看看这个。”
说着，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您看，这定情信物都碎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离开拙政园，顾与棠失魂落魄地又来到了平江路。他在一家绣庄门前不由自主地驻足。窗内，一位绣娘正专注地飞针走线，绣布上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恍惚间，顾与棠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楚未晞坐在绣架前，笑语嫣然地说道：“与棠哥，我要把我们的故事绣进这锦缎里，让它永远都不会褪色。”
“客官，要买绣品吗？”绣庄老板娘那清脆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硬生生地拉了回来。顾与棠微微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落。
路过一家当铺时，顾与棠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楚家退还的婚书。那婚书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冷笑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抬脚便走进了当铺。
“掌柜的，这婚书能当多少钱？”顾与棠将婚书“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与自嘲。
当铺掌柜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嗤笑道：“婚书？这年头，不过是白纸一张，分文不值！不过看你可怜，给你三文钱，够你买个馒头填填肚子。”
顾与棠听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三文钱，在这一刻，竟连他们曾经的誓言都不如，曾经那些美好的承诺，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顾与棠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来到了枫桥边。他喃喃自语：“未晞，这是我们最后的缘分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与棠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楚未晞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发丝凌乱地在风中飞舞，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与棠哥，等等！”楚未晞大声呼喊着，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
“你来做什么？”顾与棠别过脸，不敢看她，他害怕自己一旦看了，所有的坚持都会瞬间崩塌。
楚未晞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把赵家的聘礼退了，和父母决裂了！我们一起离开苏州，去南京，去找我表哥，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晚了。”顾与棠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与愤怒，“你以为退了聘礼就能挽回一切？你父母当初冷眼旁观我爹含冤入狱时，我们就己经回不去了。”
楚未晞的泪水瞬间决堤，“与棠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父母的话，我应该早点反抗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啊……”
“别说了！”顾与棠猛地从怀中掏出推荐信，毫不犹豫地撕成碎片，“这东西，你留着吧。我顾与棠就算饿死，也不会靠楚家的施舍活下去。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楚未晞看着飘落的纸片，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美好的爱情在眼前一点点破碎。她双腿一软，瘫坐在雪地里，放声痛哭失声：“与棠哥，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反抗，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爱情被毁掉……”
顾与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悲痛。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楚未晞的哭声渐渐被风雪掩盖，他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首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苏州城的大地上时，楚未晞再次来到了枫桥。她的双眼红肿，面容憔悴，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她默默地跪在雪地里，用颤抖的双手挖出埋着玉佩碎片的盒子。“与棠哥，我等你回来。”她对着空荡荡的江面低语，声音中带着坚定与执着，“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哪怕等到海枯石烂，我也不会放弃。”
而此时的顾与棠，正坐在开往上海的列车上。列车缓缓启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他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苏州城的轮廓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可那些与楚未晞在一起的回忆，却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放映。
他心中默念：“苏州，再见了。这乱世，我顾与棠，要自己闯出一片天。未晞，希望你能好好的……”列车越开越快，仿佛要带着他驶向一个全新的未来，一个没有楚未晞，却充满了未知挑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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