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上海，寒风如同一头肆虐的猛兽，裹挟着黄浦江的湿气，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
顾与棠紧紧攥着楚曼云给的平安符，孤身一人站在十六铺码头。眼前林立的高楼在雾气中显得影影绰绰，行色匆匆的人群川流不息，可这繁华的景象并未让他感到丝毫温暖，反而胃里一阵翻涌。
他己经三天没正经吃饭了，从苏州带来的盘缠在船上就被扒手摸走了大半，此刻的他，又饿又冷，狼狈不堪。
“乡巴佬，挡路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苦力猛地撞过来，勒着货物的麻绳擦过顾与棠的肩头，粗布衫瞬间被勒出一道血痕。他趔趄着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扶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远处外滩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惊飞了江面觅食的水鸟，也让他的心愈发沉重。
“小兄弟，找活计？”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与棠回头，只见一个戴瓜皮帽的老者凑了过来，手中的烟袋锅子泛着油光。老者打量了他一番，说道：“码头扛大包，日结二十文，干不干？”
“二十文？”顾与棠心中一阵苦笑，想起在苏州绸缎庄里，楚未晞随手买的香囊都要这个价。他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后说道：“能不能先支几文买馒头？我实在是饿坏了。”
“呵，想得美！”老者不屑地啐了口痰，“要么老实干活，要么滚去喝西北风！”老者突然眯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过看你细皮嫩肉的，倒像是能写字的料。
街角当铺在招账房，就是……”话没说完，几个黑衣壮汉推搡着路人经过，腰间露出的匕首寒光一闪，老者的话也被打断。
顾与棠攥紧拳头，心中一阵愤怒，但他知道此刻不是冲动的时候。他转身挤进人潮，朝着街角当铺走去。
当铺柜台后的掌柜扫了眼他打补丁的长衫，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会打算盘？能认英文账单？”不等顾与棠回答，便朝后院喊道：“老周，带新来的去劈柴！”
后院堆满了结着冰碴的木柴，瘸腿的老周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扔给顾与棠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每天两担，管两顿稀粥。”
老周突然压低声音，神色有些凝重：“别信掌柜的话，上个月有个账房……”话音未落，掌柜的铜锣声尖锐地响起：“磨蹭什么！”
老周无奈地看了顾与棠一眼，便不再说话。顾与棠只好拿起斧头，开始劈柴。暮色降临时，他的手掌己经磨出了血泡，每挥动一下斧头，都钻心地疼。他蹲在墙角，捧着缺了口的粗瓷碗，看着那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发起怔来。
老周挨着他坐下，掏出半块硬馒头，掰了一半递给顾与棠：“吃吧，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刚到上海，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苦头。”
“您怎么……”顾与棠望着老周瘸掉的右腿，忍不住问道。
“三年前替掌柜挡了刀。”老周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映得他脸上的疤狰狞可怖，“在上海，命比黄浦江的船票还贱。”
老周突然抓住顾与棠的手腕，目光落在他贴身藏着的玉佩露出的红绳上，“不过你这玉佩的红绳……”
“别动！”顾与棠猛地缩回手，这才惊觉玉佩的红绳露了出来。他警惕地看着老周，心中有些紧张。老周若有所思地松开手，正要说话，掌柜的吼声再次传来：“老周！码头来了批洋货，去验货！”老周无奈地站起身，匆匆离开。
深夜，顾与棠蜷缩在柴房草堆里，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
他悄悄掀开草帘，月光下，只见掌柜正将一叠银元塞进一个黑衣人的口袋，低声说道：“告诉周爷，那批瓷器明晚准时到。”黑衣人狞笑着拍了拍腰间的枪：“要是再出岔子，当心你的狗命！”
“周爷？”顾与棠心中一沉，想起白天老者提到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摸到怀中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这里不是苏州，没有温香软玉的昆曲雅集，只有随时会被碾碎的蝼蚁人生。
天还未亮，老周悄悄摇醒了顾与棠：“跟我去码头，有些东西你该看看。”两人踩着晨霜来到江边，薄雾中，几艘货船正在卸货。
老周指着标着“易碎品”的木箱，压低声音说：“打开过一次，里面全是……”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哨声，几个打手举着棍棒冲了过来。
老周脸色一变，猛地推了顾与棠一把：“快跑！”顾与棠跌跌撞撞地冲进巷子，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
他慌不择路，拐进一条死胡同，慌乱中撞倒了卖馄饨的摊子。摊主是个戴蓝布头巾的妇人，见状抄起扁担，大声喝道：“欺负外地人？”她挥舞着扁担缠住打手，朝顾与棠喊道：“从弄堂穿出去！”
顾与棠不敢停留，拼命地跑，终于摆脱了追兵。他靠在城隍庙的石狮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日头己经偏西，他摸了摸口袋，老周塞给他的半块馒头不知何时掉了。肚子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楚未晞在绣坊的笑靥与母亲临终的面容交替在他眼前闪现。
“小哥，要字画吗？”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顾与棠抬头，只见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老者摊开宣纸，笔下的墨竹苍劲有力。
老者说道：“五文钱一幅，代写家书十文。”顾与棠望着自己磨烂的双手，突然想起行囊里那本《长生殿》曲谱——那是他最后的体面。
“我替您写！”顾与棠急切地抓住老者的衣袖，“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
老者上下打量他，突然笑了：“正巧我缺个帮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那里的王老板，最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你要是能给我挣来生意，管你吃饱饭不成问题。”
暮色西合，顾与棠站在茶楼二楼的屏风后，听着楼下嘈杂的人声，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泛黄的曲谱。
当他开口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指尖的伤口渗出血珠，滴落在“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字迹上。
而在茶楼角落，老周戴着斗笠，将一锭银元悄悄放在了馄饨摊的竹筐里，眼神中透着一丝欣慰。
(http://wmfxsw.com/book/896204-3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