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太阳明晃晃地晒着苏家的小院。蝉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
苏念晚坐在自己房间的小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本薄薄的童话书，硬壳封面边角都有些磨损了。书页里夹着几片压得扁扁的野雏菊干花瓣，是昨天从院子角落里摘的。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目光却总往窗外飘。隔壁沈家那歪歪扭扭的竹篱笆，硬生生划开了两个世界。
那天叶婉带着她去沈家拜访，门里那惊天动地的打砸声和醉醺醺的咆哮，还有门缝后面那双死寂的眼睛，她怎么也忘不掉。
沈厌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又一个人缩在那个冰冷的角落里？
苏念晚“啪”地合上书，跳下椅子。书页里夹着的干雏菊掉出来一片，落在脚边，她也顾不上捡，趿拉着小凉鞋跑出房间，穿过堂屋。
叶婉正在厨房里忙活，砧板上传来有节奏的切菜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菜油香。“妈妈！”苏念晚停在厨房门口，声音尽量放得自然，“我去后院玩会儿！”
叶婉手里拿着一把翠绿的小葱，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外头太阳毒着呢，念念。就在屋里玩吧，别晒着了。”
“没事的，妈妈。我就去树荫底下。”苏念晚仰着小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充满孩子气的雀跃，“我保证不跑远。”
叶婉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忘叮嘱：“行，玩一会儿就回来喝水。”
“知道啦。”苏念晚脆生生地应着，转身就往后院跑。苏家的后院不大，但拾掇得干净整齐。
角落里种着几丛不知名的小花，粉的、白的，开得热热闹闹。一棵老槐树投下大片浓荫，是天然的遮阳伞。
苏念晚没在树荫下停留，她的目标很明确——那道紧挨着沈家院落的竹篱笆。篱笆有些年头了，竹子发黄发灰，编织得也稀疏。
她很快找到了昨天就留意到的地方：靠近沈家那侧，靠近地面的位置，有几根竹子断裂了，交错着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昨天她透过这个洞，看到的就是门缝后面那双眼睛的主人。苏念晚小心地蹲下身，尽量不发出声音。她没往洞里看，只是把耳朵贴近那个破洞。
隔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发出的轻微呜咽声，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败食物和劣质酒精的浑浊气味，透过缝隙钻过来。
他真的在吗？会不会躲到屋里去了？苏念晚捏了捏手里的童话书，硬硬的封面硌着掌心。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那个黑黢黢的破洞，轻轻地、试探性地开了口。
“喂？”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在那边吗？”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苏念晚不气馁，她清了清嗓子，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尽量显得平稳：“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隔壁依旧死寂一片。
她不再试探，低下头，翻开手里那本薄薄的童话书。
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找到了第一个故事，手指点着有些褪色的印刷字，开始念起来。
声音不大，但在午后的寂静里，清晰地传过那个破洞。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大家都叫她小红帽……”她的语速放得很慢，努力把每个字都念清楚。
讲小红帽戴着外婆做的红帽子，讲妈妈让她给生病的外婆送蛋糕和葡萄酒，讲妈妈叮嘱她不要离开大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故事很老套，她念得也有些平淡无味，不像叶婉给她念书时那样绘声绘色。
篱笆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苏念晚念着念着，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像被风吹的小火苗，一点点黯淡下去。
也许他根本不在那里。也许他听到了，但根本不想理会。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沮丧，但还是坚持往下念：“……小红帽走进树林，遇到了一只狼。狼问：‘你要去哪儿呀，小姑娘？’小红帽说：‘我要去外婆家……’”念到狼出现时，苏念晚下意识地停顿了，侧耳细听。
破洞那头，只有一片沉默。她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泄气地垂下肩膀。
第二天下午，太阳依旧很烈。苏念晚又拿着那本童话书溜到了篱笆边。她熟练地蹲在那个破洞旁，像昨天一样，对着洞口开口：“我来了。今天讲第二个故事。”
她讲的是《三只小猪》。
讲懒惰的小猪用稻草盖房子，被大灰狼一口气吹倒；讲稍微勤快点的小猪用木头盖房子，也被大灰狼撞塌了；讲最聪明的小猪用砖头盖房子，大灰狼怎么也进不去。她讲得很投入，讲到小猪们团结起来对付大灰狼时，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兴奋。“最后，大灰狼从烟囱里滑下来，正好掉进滚烫的开水锅里！‘嗷——’！”苏念晚学着狼的惨叫，声音有点夸张。
喊完，她紧张地凑近破洞，竖起耳朵。隔壁，依旧是令人失望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烂木板的呜咽，和她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
第三天，苏念晚有点提不起精神。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拿着书走到篱笆边。蹲下身时，她没像前两天那样立刻开口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把书翻开。
“今天讲……《丑小鸭》。”她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起伏。她念着鸭妈妈孵出一只又大又丑的小鸭子，念着兄弟姐妹都嘲笑它、欺负它，念着它被赶出农场，在寒冷的冬天里孤独地流浪。
故事里那种被排斥的孤寂感，让她念着念着，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丑小鸭又冷又饿，它看到一群美丽的大天鹅从空中飞过……”苏念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想象着那只丑陋的小鸭子仰望着高贵的天鹅，该有多羡慕，有多难过。
她停了停，忍不住对着破洞小声问了一句：“你说，它最后能变成天鹅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问谁呢？那边根本没人。她咬住下唇，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回答她的，果然只有风穿过破洞时拖长的、空荡荡的“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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