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呼呼地吹，吹过草地，吹过树梢，吹得风筝线轴在苏念晚手里骨碌碌空转了几圈。
沈厌僵在原地，脸色褪去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煞白。他盯着脚边的风筝，又抬头看向那棵仿佛还在微微摇晃的树，瞳孔紧缩。
他做了什么？刚才那一下是他的那个力量暴露了吗？他们看到了吗？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苏念晚保持着拽线的姿势，嘴巴微张，看看风筝，又看看树，最后目光落在沈厌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全是惊愕和茫然。
苏明哲手里拿着一个正要摆出来的苹果，叶婉正弯腰准备打开饭盒的盖子，此刻也都首起身，叶婉的手还搭在盖子上，一脸错愕地望向这边。
一片寂静。
只有风声在草地上空盘旋。
一秒。两秒。
突然。
“哈哈哈！”苏明哲率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手里的苹果都差点没拿住，“这风也太会帮忙了，专门给我们家念念解围来了啊。”
这笑声瞬间解冻了凝滞的空气。
叶婉也忍不住笑起来，“念念，你这风筝放得可真有排面，连树都给你面子，亲自送货上门了。”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风筝。
苏念晚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她看看爸爸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又看看妈妈忍俊不禁的表情，再看看沈厌依旧僵硬苍白的脸。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场景有点滑稽，又有点莫名的好玩。尤其想到沈厌刚才那副吓傻了的样子。
“噗嗤。”她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干脆把手里的线轴一扔，清脆的笑声像一串被风摇响的银铃，“哈哈哈哈…阿厌你这是什么吸风筝体质啊，树杈子断了，风筝自己飞你脚下了。”
越笑越停不下来，首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指着沈厌脚边：“你看它好像就认准你了哈哈哈…”
苏明哲和叶婉也被女儿夸张的笑声感染，笑得更开怀了。
空旷的草地上，一家三口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被风吹出去很远。
沈厌还僵硬地站着。
他听着苏明哲爽朗的大笑，听着叶婉温和带笑的调侃，听着苏念晚那清脆又响亮的咯咯笑声……
那笑声像带着某种温度，穿透了他周身的冰冷。
他们没发现？他们以为是风？是巧合？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了上来。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是秘密未被窥破的庆幸，还有一种被这纯粹而热烈的笑声所包围的陌生的温暖。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鹅黄色的毛衣在阳光下像一小团温暖的火焰。看着她笑弯了的眼睛，像两弯清亮亮的月牙儿。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像一颗小小的气泡，从他紧绷的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那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轻快，终于。
“呵……”一声极轻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里溢了出来。紧接着，像是被苏念晚那串银铃般的笑声牵引着，那笑意再也无法压制。
“呵……呵呵……”低低的笑声开始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点生涩，带着点沙哑，甚至因为不熟练而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融入了另外三人的笑声里。
苏念晚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向沈厌，眼睛瞪大。
苏明哲和叶婉也惊讶地望过来。
沈厌自己似乎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到了自己的嘴角，那里，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生硬的弧度。
他在笑？他真的在笑？不是那种阴冷的、嘲讽的、习惯性的扯动嘴角，而是一种陌生的、从胸腔里涌上来的、真实的笑意。
他自己都被这陌生的感觉惊住了。嘴角的弧度僵在那里，像是不认识这个会笑的自己。
但心底那股陌生的暖流还在汩汩地冒着泡，顶着他的嘴角。
“阿厌！”苏念晚站起身，带着惊喜和不敢置信，轻轻唤了他一声。
沈厌回过神，那点刚刚冒头的笑意瞬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性地用脚尖蹭了蹭草地上的风筝翅膀，耳根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染上了薄红。嘴角那一点点残留的、生硬的弧度，怎么也压不平整了。
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笑，虽然短暂又生涩，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裂痕，撕开了他阴郁世界的一角，透进了阳光和风声。
沈厌低着头，他能感觉到苏明哲和叶婉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刚才那失控的笑声，还有嘴角那陌生的弧度，都让他觉得像被剥开了什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
他用力抿紧嘴唇，想把那点残留在嘴角的、不受控的弧度彻底压平。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青草气息的风钻进鼻腔。慢慢地、极其小心地抬起眼睑，飞快地扫向那个笑声的源头——苏念晚。
她就站在几步开外，阳光正毫无遮拦地从她头顶泼洒下来。那一瞬间，沈厌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了一下。
苏念晚还带着刚才大笑的余韵，眼睛弯弯的，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光。马尾辫随着她微微歪头的动作晃了晃，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了发带的束缚，被风吹拂着，轻盈地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发梢被阳光染成了近乎透明的金色。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光里，从头到脚，熠熠生辉，干净、明亮，充满了勃勃的生机。风掠过草地，拂过她的衣角和发梢，也似乎将那份纯粹的快乐和暖意，一丝丝地吹拂过来。
沈厌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移不开。周围的一切声音——苏明哲和叶婉带着笑意的低语，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都仿佛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苏念晚是清晰的，是鲜活的，是唯一能抓住他全部注意力的存在。
她站在那里，就是光和热的源头，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刺眼的存在。
心口此刻又涌起一种更奇怪的感觉。不是恐惧，不是冰冷，也不是刚才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一种钝钝的、沉甸甸的，又带着点隐秘渴望的酸胀感。
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缓慢地滋生、膨胀，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他飞快地低下头，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里，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提醒自己。
不能看。不能靠近。
她太亮了。
亮得让他无所适从，亮得让他心慌意乱，亮得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滋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想要牢牢抓住这光的强烈渴望。
这渴望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带着一种让他心惊胆战的破坏力。
他用力咬住了下唇内侧的，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那点刺痛终于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
他攥紧了左手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腕，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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