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出院那天，灰烬城难得放晴。阳光金灿灿地泼下来，晒得人行道边树的叶子都油亮亮的。
苏明哲把沈厌那个瘪瘪的旧背包塞进后备箱，动作迅速，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就这点东西，念念上次发烧住院，可是光毛绒兔子就抱了两个。”
他关后备箱门时“砰”一声响，惊飞了电线上一溜麻雀。
沈厌站在车边，身上依旧是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袖子有点短，露着一截手腕。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接话，目光落在几步外正和叶婉说话的苏念晚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梢随着她比划的动作一跳一跳。
想起手腕上那根深蓝色的发带，沈厌下意识地蜷了下自己的左手手指。
“站着发什么呆呢，上车啊。”苏念晚一转头，正好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她几步蹦过来，一把拉开后车门，下巴一扬，“喏，你的专属宝座。”
车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和花香的味道。沈厌挨着车门坐下，尽量缩在靠窗的角落。苏念晚紧跟着钻进来，挨着他坐下，带来一阵清爽的味道和阳光的气息。
她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塞到沈厌怀里。
“拿着吧，我妈精心制作的爱心储备粮，怕你路上饿着。”
纸袋温温的，散发出甜丝丝的奶香。沈厌低头，看见几个烤得金黄的牛角包挤在一起。
“念念，系好安全带！”前座传来叶婉带笑的声音。
“知道啦！”苏念晚应着，急忙地去扯安全带。
沈厌默默地把纸袋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纸袋边缘。
车子启动，窗外的街景开始缓缓倒退。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晒在脸上和身上，驱散了医院里那股阴冷。
沈厌靠着车窗，眼皮渐渐发沉，紧绷了好多天的神经像是泡在温水里，一点点松弛下来。
耳边是苏明哲和叶婉低低的交谈，还有苏念晚偶尔插进来的、清脆的笑声。
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车里的阳光，是暖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城郊的河滨公园。草地刚返青，一大片嫩绿铺展开去，一首延伸到波光粼粼的河边。
风带着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呼呼地吹过来，卷走了车里最后一点沉闷。
“野餐喽！”苏念晚第一个欢呼着跳下车，张开双臂迎着风跑了两步，鹅黄色的身影在绿草地上格外醒目。
她回头冲车里喊，“阿厌，快下来，这里能放风筝。”
叶婉和苏明哲把后备箱里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大块的格子野餐垫，鼓鼓囊囊的野餐篮，还有一只色彩斑斓的燕子风筝。
苏明哲把那风筝举起来，燕子翅膀上的彩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阿厌，会放风筝吗？”他笑着问刚下车的沈厌。
沈厌摇摇头，看着那只在风里挣扎着要飞起来的燕子。他只在书里见过怎么放飞这东西。
“很简单的，来，我教你。”苏念晚跑回来，拿过苏明哲手里的风筝线轴，“看我的，保管让它飞得比树还高。”她信心满满，拽着线轴就往风大的空地跑，长长的风筝线在她身后拖曳。
苏明哲和叶婉笑着摇摇头，开始铺开那块大大的格子野餐垫。
叶婉把野餐篮放在垫子中央，解开搭扣，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饭盒、水果和保温瓶。苏明哲则忙着把几个软垫子摆好。
沈厌站在旁边，有点无措地看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阿厌，帮个忙，”叶婉看出了他的窘迫，递给他一个装零食的塑料袋，“把这个放垫子角上压着，别让风吹跑啦。”
沈厌赶紧接过来，蹲下身，学着苏明哲的样子，把塑料袋小心地压在野餐垫的一个角上。
格子布很厚实，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刚压好，就听到苏念晚那边传来一声懊恼的喊叫。
“哎呀！别缠一起啊！”抬头望去，只见苏念晚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乱成一团的风筝线。
那只色彩斑斓的燕子非但没飞起来，反而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向不远处一棵枝桠横斜的树上。
“噗嗤……”苏明哲忍不住笑出声。
“爸，你还笑！”苏念晚气鼓鼓地跺脚，一边努力想拽回线，一边冲着这边喊，“阿厌，快来帮帮我，这线缠死了。”
沈厌顺着话站起身，朝那边走了几步。
风更大了，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拂过眼睛。
他眯着眼，看到那只燕子风筝被几根交错的树枝牢牢卡住。苏念晚还在努力扯着线，小脸因为用力涨得微红。
“念念，别硬拽，当心线断了。”叶婉扬声提醒。
“可它卡住了嘛。”苏念晚的声音带着点沮丧。
沈厌又走近了些，停在离树几步远的地方。
他看着那只卡在灰褐色枝桠间的风筝，那么鲜艳，那么格格不入，仿佛就像他自己。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压抑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它飞不起来？为什么它要被困在那里？
一种想要它挣脱、想要它飞得更高更远的强烈冲动猛地攫住了他。这念头来得如此汹涌，不受控制。
他盯着那团色彩，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点燃了一簇失控的火苗。
几乎是同一瞬间。
嗡！一种奇异的、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的轻微震动，仿佛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
那感觉极其短暂，像是脑子里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颤音。
随后头顶的树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摇晃了一下，满树的叶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卡住风筝的那几根细枝，就在这剧烈的抖动中，“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色彩斑斓的燕子风筝，瞬间摆脱了束缚，借着风势，轻盈地向下滑翔了一小段，然后，不偏不倚，掉在了沈厌的脚边。
几片被震落的嫩绿树叶，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其中一片轻轻落在了风筝的翅膀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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