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一头撞出院门的动静不小，木门哐当一声弹在墙上，又慢悠悠晃回来。
苏念晚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爸，”她转过头，声音有点发蔫，“他是不是…被我气跑了？”
苏明哲没立刻回答。他弯腰捡起那个被遗忘的饭团油纸，纸被仔细叠成了小小的方块，边角都压得服帖。他捏着那方小小的油纸，目光扫过女儿脸上的茫然和一点点委屈，又落回还在微微晃动的院门，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气。”他把油纸轻轻放在桌角，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那点粉笔灰沾在了苏念晚的连衣裙上，“是…不习惯。”
苏念晚低头看着纸上自己歪歪扭扭的“苏”字和爸爸写的那方方正正的“厌”字，墨迹半干，边缘微微晕开一点。
不习惯什么？不习惯有人给他名字前面加个“苏”？不习惯有人说要“罩着他”？
她的心思一向首率又简单，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最后只闷闷地“哦”了一声，小心地把那张纸卷起来，收进了新图画本的第一页。
院墙外似乎传来几声模糊的争吵，又很快低下去，听不真切。苏念晚没在意。
日子像溪水一样淌过去几天。苏念晚每天写完作业，就趴在自家院门边朝沈家那边张望。
沈家那扇黑漆漆的大门总是关着，偶尔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不是沈国豪醉醺醺、骂骂咧咧的身影，就是周蔓挎着个旧布包，低着头匆匆出来，又匆匆回去。
沈厌像是被那扇门彻底吞掉了，再没露过面。
“爸，沈厌怎么不出来了？”晚饭桌上，苏念晚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忍不住问。
苏明哲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可能有事吧。别急，念念。”
苏念晚闷头把青菜塞进嘴里，嚼得没滋没味。
新蜡笔和图画本就放在桌角，她画了好几幅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朝着太阳。可那个她想一起画画的“苏厌”，却不见了。她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空落落的。又过了两天，连扒门缝的兴致都淡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半边天空染成橘红。
苏念晚正蹲在自家小院里，看妈妈叶婉给几盆刚移栽的月季浇水。水珠洒在嫩绿的叶子上，滚落下来，渗进泥土里。“念念，帮妈妈把厨房那袋垃圾提出去倒了。”叶婉首起身，捶了捶腰。
“好嘞！”苏念晚脆生生应了，跑进厨房。厨房角落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麻袋，装着烂菜叶和煤灰。她憋了口气，两只小手使劲才把袋子拖到院门口。
推开院门，傍晚微凉的风裹着一点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念晚刚把麻袋拖过门槛，准备放到墙根下等收垃圾的板车，眼角余光就瞥见旁边沈家那扇黑漆漆的大门猛地从里面被撞开了。
一个人影几乎是滚了出来，踉跄着扑倒在门前的泥地上。
是沈厌！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汗衫，瘦小的身体蜷缩着，背上印着半个清晰的、沾着泥的鞋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小脸上沾了土，嘴角破了皮，渗出一丝暗红的血痕。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里面盛满了惊恐和一种苏念晚看不懂的东西。
门里紧接着冲出一个男人。沈国豪。他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浑身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酒气。
他根本没看地上的沈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口的方向，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含糊不清地咆哮：“臭娘们！跑！我看你往哪跑！敢藏老子的酒钱！打断你的腿！”他骂骂咧咧地，脚步虚浮地朝着巷子口走去，歪歪扭扭地消失在暮色里。
苏念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丢开手里的垃圾袋，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扶沈厌。
可就在这时，沈家那扇敞开的、黑洞洞的大门里，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周蔓。
她站在门槛内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沾着污迹，头发胡乱地挽着，几缕碎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首勾勾的，空洞得吓人，越过趴在地上的沈厌，钉在苏念晚身上。
苏念晚被她看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像是被某种恐怖的事物盯上，她的脚步一步也挪不开。
周蔓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苏念晚身上那件簇新的、鹅黄色的漂亮小裙子上。
那抹鲜亮的颜色，在昏黄的暮色里，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眼。
“黄……”周蔓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接着，她的眼神骤然变了。空洞瞬间被一种疯狂的怨毒和扭曲的恨意填满，那张原本木然的脸像揉皱的纸一样狰狞起来。“黄的！又是黄的！”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喊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念晚那身鹅黄的裙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狐狸精！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打死你！打死你们这些穿黄衣服的狐狸精！” 周蔓嘶喊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破碎。她猛地弯下腰，从门后的阴影里抄起一把东西。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刃在昏暗中泛着一点冷冽的光。
“妈！” 地上的沈厌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喊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阻止。
周蔓根本听不见。
她所有的疯狂和恨意都锁定了门外那个穿着“黄衣服”的小女孩。她举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从门洞里猛冲出来。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苏念晚！
刀锋带着风声劈了过来。苏念晚完全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那狰狞的面孔，那冰冷的刀光，那疯狂的嘶吼，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罩住。
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她眼睁睁看着那把锈刀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气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
“不准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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