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叩门声，像重锤砸在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她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指尖还残留着那块厚实深蓝劳动布的粗糙触感，铅笔掉落在桌上的“啪嗒”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谁？！
张干事去而复返？带着更深的审问？
还是……顾远航那边出了变故？林院长派人来“请”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僵立在桌边，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那后面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敲门声停顿了片刻，再次响起。
笃、笃、笃。
依旧沉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逃不掉。
苏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强迫自己挪动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额头的伤口在紧张下突突首跳，手臂的闷痛也清晰起来。
她停在门后，手放在冰冷的门闩上，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豁出去了！
她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料中刻板严肃的张干事，也不是焦急的小刘，更不是林院长。
是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臂章鲜亮、面容陌生却异常冷峻的年轻警卫员。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标枪，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看到苏晚开门，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啪”地一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苏晚同志！”警卫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力，“顾远航营长命令：请您立刻前往医院！必须立刻！不得延误！”
顾远航营长命令！
立刻！不得延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狠狠击穿了苏晚刚刚因王小军道歉而升起的一丝虚幻暖意！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他醒了！他彻底清醒了！并且，下达了命令！
不是“想见你”，而是“命令”！
“必须立刻！不得延误！”
他要做什么？！摊牌？清算？关于那张纸条？关于黑石隘口的死亡陷阱？关于她这个带来灾祸的妻子？！
苏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嫂子？”警卫员看着苏晚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毫无波澜，“顾营长在等。请跟我走。” 他侧身，做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请”的手势。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只有冰冷的命令和铁一般的执行。
苏晚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一句“为什么”。顾远航那双在生死边缘睁开、锐利如刀、死死锁住她伤痕累累的手的黑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无尽的压迫和未知的审判。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内。桌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碎布头，那块刚刚让她看到一线生机的深蓝色劳动布，还静静地躺在桌角。那张画着工装坎肩的草图，被开门的风吹落在地。
生机？转机？在顾远航冰冷的“命令”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恐惧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取代。她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我跟你走。”
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
她没有再看那块深蓝布料一眼，也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是机械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跟着那个如同铁铸般的警卫员，走出了院门。
沉重的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那点微弱的、属于“家”的冰冷气息，也隔绝了她刚刚燃起的一丝挣扎的希望。
通往医院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警卫员步伐沉稳有力，目不斜视。苏晚跟在他身后半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家属院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声像背景噪音，嗡嗡作响，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他要摊牌了！他要清算那张纸条了！她的末日到了！
军区医院重症监护区的肃穆感比昨天更甚。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针。
林院长和张干事竟然都站在顾远航的病房外。林院长眉头紧锁，脸色异常凝重。张干事则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过被警卫员带来的苏晚，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探究？是警惕？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看到苏晚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林院长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对警卫员点了点头。
警卫员没有停留，径首走到病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门，侧身对苏晚道：“苏晚同志，请进。营长在等您。”
病房门敞开着。
里面光线柔和。
顾远航依旧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胸口的纱布白得刺眼，脸色比昨天更灰败，嘴唇干裂得厉害。他闭着眼，呼吸微弱而艰难，仿佛每一次吸气都用尽了全力。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显示着他的生命依旧脆弱不堪。
然而，当苏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瞬间，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被惊醒！带着重伤的极度虚弱，却依旧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穿透空气，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门口的苏晚！
比昨天更沉重！更冰冷！更……深不见底！
那目光里，有深入骨髓的剧痛带来的疲惫和虚弱，有劫后余生却深陷泥沼的沉重，有洞穿一切、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剖开的审视！更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如同风暴漩涡般的情绪——是愤怒？是困惑？是后怕？还是……一种苏晚完全无法解读的、近乎悲凉的……震动？
巨大的压迫感让苏晚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额头的伤口被震动，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似乎又渗了出来。
顾远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从她渗血的额头，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最后……再次死死地、定在了她那只垂在身侧、下意识蜷缩起来、沾着墨渍和布屑、伤痕累累的右手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丝。他似乎想说什么，想质问，想怒吼！胸口的伤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牵扯，他猛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灰败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呃……咳咳咳……”痛苦的咳嗽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带着血腥气。监护仪上的曲线瞬间变得紊乱！
门外的林院长和张干事脸色骤变！林院长一步就要冲进来！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顾远航那双死死盯着苏晚的手的黑眸里，翻涌的风暴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胸口剧烈起伏的衣襟！指甲深陷进去！
他强迫自己停止咳嗽，强迫自己从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中抽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灰败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锁定着苏晚！锁定着她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然后，在苏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门外林院长和张干事凝重的注视下。
顾远航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却异常清晰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血腥味：
“手……伤……谁……弄……的？”
不是纸条！
不是黑石隘口！
不是质问！
而是——
“手伤……谁弄的？！”
轰隆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苏晚头顶炸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无法理解的震动，瞬间将她彻底击垮！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门框，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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