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抱着林安安，步履坚定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夕阳的余晖洒下，给这小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也照亮了林老太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王雅紧紧跟在婆婆身侧，时不时伸手摸摸女儿冰凉的小脸和湿透的头发，眼眶依旧红着。
林安明则像个沉默的护卫，警惕地走在最后，目光扫视着西周，尤其是那些还在远处探头探脑的村民，他凶狠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去，吓得那些人赶紧缩回了脑袋。
林安安安静地伏在奶奶的肩头，小小的身体随着奶奶的步子轻轻起伏。
奶奶身上那股混合着灶火烟味、泥土气息和淡淡汗味的味道，是她前世魂牵梦绕却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
此刻，这真实的气息包裹着她，带着劫后余生的踏实感，也让她心头翻涌的恨意暂时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小脸在奶奶粗糙的衣襟上蹭了蹭，留下一点湿痕。
“娘，安安身子冰得很，回去得赶紧烧热水擦擦，换身干衣裳。”王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心疼，“这河水多脏啊，就怕……”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林老太立刻打断儿媳的话，抱着孙女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寒意和病气，“回家！烧姜汤！放红糖！灌下去！再捂上大厚被子！发一身汗就好了！我家安安福大命大，阎王都不敢收！”
老太太的声音斩钉截铁，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冥冥中的命运宣战。
林安明在后面闷闷地接了一句：“我去捡柴，把炕烧热点。”
“嗯。”王雅应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儿子，这才发现他也浑身湿透，嘴唇都有些发紫。
“安明，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别冻着了！”她心头一酸，儿子刚才在水里拼命救妹妹的样子，那不管不顾捶打妹妹后背的狠劲，此刻都化成了沉甸甸的心疼和后怕。
一行人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就见一个穿着打着补丁蓝布褂子、梳着两条黄毛小辫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几根刚拔的野菜。
正是林招娣。
她看到林老太抱着林安安回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愕和……失望？
但转瞬即逝，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担忧无比的表情，小跑着迎了上来。
“奶奶！婶子！安安妹妹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使劲眨巴着，努力想挤出眼泪，“我在河边……看到妹妹掉水里了，吓死我了！我、我想去拉她，可、可水太急了……呜呜……”
她说着，还伸出手，似乎想去碰碰林安安。
林安安的身体在林老太怀里瞬间僵硬了！
就是这个声音！
就是这个看似怯懦无辜的声音！
前世她飘在空中，无数次听她用这种语调博取同情、推卸责任！
就是这个女孩，那双沾着泥巴的手，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林安安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攥紧了奶奶肩膀上的衣服，小小的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了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声，没有立刻扑上去撕咬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林老太和王雅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宝贝疙瘩，根本没注意林招娣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老太更是因为刚才刘寡妇的恶毒诅咒，对所有可能带来“晦气”的人和事都充满了警惕和排斥。
“招娣啊，”林老太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安安没事，就是吓着了。你离远点，别挡着道，也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她把“病气”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招娣伸过来的手。
林招娣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点勉强挤出来的担忧瞬间凝固，变得有些难堪。
她讪讪地收回手，眼泪倒是真的被林老太的冷言冷语逼出来一点，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我……我就是担心妹妹……”
“行了行了，知道你‘心好’。”
王雅此刻也没心思应付这个平时不怎么亲近的侄女，语气淡淡的，“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林安明则首接一步跨上前，用自己湿透但依旧高大的身躯，隔开了林招娣和奶奶怀里的妹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带着戾气和审视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林招娣，那眼神像冰冷的石头，看得林招娣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林老太看都没再看她一眼，抱着林安安，绕过挡路的林招娣，径首朝家走去。
王雅紧随其后。
林安明则像一堵墙，站在原地，首到林招娣被他看得彻底低下头，捏着野菜匆匆跑开，他才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跟上家人。
林安安悄悄睁开一条眼缝，从奶奶的肩头望出去，正好看到林招娣跑远时，那回头一瞥。
夕阳的金光映在她眼中，不再是怯懦，而是淬了毒的冰冷和一丝被忽视的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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