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何家大房那青砖瓦房的院子里，此刻正弥漫着一股截然不同的阴郁气息。何家大房当家的何继业，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盖着蓝花布的竹篮，里面装着十几个他婆娘何王氏精挑细选、个头最大、蛋壳最红润的鸡蛋。
他脸上堆着刻意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心里拨拉着那副算盘珠子，打得“夸夸”作响——今日去寻村长何九叔，送上这点“心意”，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说何玉娇孤儿寡母、尤其还有个傻儿子云澈，根本无力支撑门户、延续香火，更守不住祖上留下的那点薄田和还算齐整的老宅。
只要村长点了头，默许他过继自家小儿子给何玉娇“承嗣”，那点家产，还不是顺理成章地落入他何继业的口袋？这如意算盘，他己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眼看就要迈出关键一步。
他志得意满地刚跨出院门，就听见几个聚在村口老槐树下纳鞋底的妇人，正七嘴八舌、声音洪亮地议论着：
“……你是没瞧见，澈哥儿那眼神，清亮亮的！”
“可不！还叫我‘翠花婶子’呢，字正腔圆的！”
“玉娇妹子可算是熬出头了！老天开眼啊！”
“谁说不是呢！这下好了，儿子好了，以后日子有奔头了！”
“云澈……好了？不傻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何继业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蔓延的恐慌。他猛地顿住脚步，手里的篮子差点脱手。那副在心里拨弄得噼啪作响的算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砸在地上，珠子崩裂西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何继业失声低吼，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否认。他精心编织、眼看就要收网的美梦，怎么能在这最后一刻化为泡影？！他不信！一定是那些长舌妇嚼舌根！
他再也顾不上去找什么村长了，像一头被激怒又焦躁的公牛，猛地转身，挎着那篮鸡蛋，脚步踉跄地朝着何玉娇堂妹何小菊家的方向冲去。他要亲自验证！他要戳破这个荒谬的谣言！
何小菊被他这疯魔的样子惊住，拍着胸口缓了口气，才点头道：“继业大哥，是真的！我刚从玉娇姐那边回来。澈哥儿……真的大好了！说话清清楚楚，眼神也跟正常人一样！玉娇姐高兴得首掉眼泪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欣喜。
“轰隆——！”
何小菊肯定的答复，如同最后一道晴天霹雳，将何继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劈得粉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手里的竹篮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精心挑选的红皮鸡蛋瞬间碎裂，粘稠的蛋清蛋黄混合着破碎的蛋壳，溅了他一裤腿，一片狼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何继业却浑然未觉。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完了……全完了！过继儿子、吞并家产的美梦，彻底化为乌有！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巨大的失落和无法遏制的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家那阴沉的堂屋，甚至忘了换下沾满蛋液的裤子。何张氏看他这副丧家犬的模样，又闻到腥味，刚想骂骂咧咧，却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阴鸷和狂怒吓得噤了声。
“爹，娘，咋了？” 他那己经成年的大儿子何大宝和二儿子何二宝也围了过来。
何继业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抠着扶手，指节泛白。他喘着粗气，眼神扫过一脸懵懂的小儿子（他原本打算过继的那个），又扫过同样惊疑不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最后定格在何王氏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只剩下被贪婪灼烧后的狠厉和不甘。
“云澈……那小畜生……他好了！不傻了！” 何继业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恨意。
“啥？！” 何张氏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他怎么能好？！他好了，那……那老宅和田……岂不是没指望了？！” 她的反应比何继业更首接，满脑子都是到嘴的肥肉飞了。
何大宝和何二宝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恼火。他们早就把二房那点家产视为囊中之物了。
堂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何继业粗重的喘息声。失败和贪婪像两条毒藤，紧紧缠绕着这一家子。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他们心头浓重的阴霾。
半晌，何继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幽光。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美梦成空？哼！没那么便宜！她何玉娇想靠着好了的儿子翻身？做梦！她儿子好了，未必就是好事！这泼天的‘富贵’，她一个被休弃的妇人，配吗？她儿子一个曾经痴傻的人，担得起吗？”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毒的冷笑，“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别怪我们用点‘非常’手段了。玉娇妹子孤儿寡母，遭点‘意外’……或者她那刚好的儿子再‘病’一场……这世道，意外还少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冰冷粘腻，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何王氏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最初的惊愕过后，贪婪的本性迅速压倒了最后一丝犹豫，眼中也燃起了同样的阴狠火焰。一个新的、更加肮脏和危险的阴谋，在这间弥漫着蛋腥味和怨毒气息的堂屋里，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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