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水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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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水与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在赵西那根浸过油的皮鞭不断在空气中爆出威胁性的脆响,鞭梢虽未真正落下,但那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每一次都精准地抽打在薛三紧绷的神经上和李狗儿那如同踢踹沙袋般、毫不留情的脚踢下,薛三最终如同一具被彻底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的行尸走肉,连滚带爬,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深处残存的、如同动物般的求生本能,才将赵西口中那“今天必须完成”的、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活儿,实际上,连那如山粪坑的十分之一都远未触及,勉强应付了过去。每一次弯腰舀起那污秽,每一次挪动灌铅般的脚步,都像是在滚烫的地狱油锅里被反复煎炸,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当那非人的折磨终于暂告一段落,或者说,是赵西和李狗儿暂时失去了戏耍他的兴趣,一种更原始、更迫切的痛苦瞬间淹没了薛三所有的感官——

渴!

极度的干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喉咙深处和食道壁上!那灼烧感如此强烈,如此霸道,甚至暂时压过了肋骨断裂的剧痛、肩膀血肉模糊的刺痛,以及那仿佛渗透进每一个毛孔、挥之不去的恶臭残留。喉咙里一丝唾液也无,干得如同千年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尝试,都带来砂纸摩擦般的剧痛,同时涌起一股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干裂的嘴唇死死地粘在一起,微微一动,便撕裂开细小的口子,渗出丝丝血珠。

凭借着“薛三”这具身体记忆里模糊的求生路径,他拖着如同灌满了沉重水银的双腿,一步一挪,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摩擦和肌肉的悲鸣,挣扎着挪到了山寨所谓的“取水处”。眼前的情景让他的心沉入谷底:那不过是山壁一处低矮凹陷里积攒下的一个浑浊小水洼。水色发黄发绿,浑浊得几乎不透光,水面漂浮着枯败的树叶、发白的虫尸、以及一层令人作呕的、五彩斑斓的油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藻类腐败的甜腥气。即便如此,此刻在薛三渴折磨得几近疯狂的双眼中,这浑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也如同世间最甘甜的琼浆玉液,闪烁着救赎的光芒!

他颤抖着,用那只仅存的、还算能动的右手,从怀里那破烂衣襟的最深处,极其珍重地摸出一个边缘布满豁口、布满污垢和裂纹、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陶碗,这似乎是“薛三”短暂而悲惨的生命中,唯一一件可以称之为“财产”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每弯一寸,断裂的肋骨都发出尖锐的抗议,肩膀的伤口被牵动,鲜血又渗出些许。他屏住呼吸,尽管每一次呼吸都灼痛无比,忍着剧痛,将破碗颤巍巍地探入那肮脏的水洼中,极其缓慢、珍视的舀起了浅浅的、小半碗浑浊不堪的“水”。看着碗中那微微晃动的、承载着他最后生机的液体,薛三那死灰般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近乎卑微的、虔诚到极致的渴望。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试图凑近那救命的碗沿。

就在那冰冷的、浑浊的液体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

一个吊儿郎当、哼着下秽小曲的身影,喽啰张三晃晃悠悠地从旁边狭窄的过道里踱了出来。他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许眼角余光早己锁定了薛三这卑微的身影。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张三的肩膀极其精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点表演性质的力道,“无意”地撞在了薛三端着碗的、本就虚弱颤抖的手臂肘弯处!

“哎哟!走路不长眼啊?!” 张三夸张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刻意为之的惊讶和嫌恶。

“哗啦——!”

薛三本就虚弱到了极致,手臂剧痛无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蓄力十足的一撞,破碗瞬间脱手!那浑浊的、承载着他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救命水,连同那只饱经沧桑的破碗,“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全部摔在坚硬、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西分五裂!浑浊的水如同绝望的眼泪,迅速渗入下方那干燥、贪婪、如同海绵般的泥土,只留下一片迅速扩大、颜色变深、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的深色湿痕,和几片肮脏、锋利的陶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张三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狼藉和瞬间僵首如木偶的薛三,反而极其嫌恶地、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刚才“被撞到”的肩膀,仿佛那里沾上了什么致命的瘟疫病菌,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横飞:“挡什么道!死一边去,臭烘烘的废物!看着就恶心!” 说完,他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哼着那未哼完的下流小曲,扬长而去。

薛三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手臂前伸、试图喝水的姿势,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然后急速风化的绝望石雕。他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在地上那片正在迅速消失的水迹上,看着那几片肮脏、破碎的陶片。喉咙里那烧灼般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焚尽的干渴感,此刻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化作了一把冰冷彻骨、布满倒刺的利刃,缓慢地、残忍地、一寸一寸地切割着他那颗早己伤痕累累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的刺痛和更浓重的绝望。

周围,有几个路过的喽啰被这小小的动静吸引。

有人麻木地瞥了一眼,便如同看到路边的垃圾,面无表情地匆匆绕行离去;

有人停下脚步,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如同看猴戏般的幸灾乐祸和鄙夷的嗤笑,仿佛欣赏着一场免费的闹剧;

甚至有人故意踢了一脚地上的碎陶片,让那尖锐的碎片打着旋儿滚到薛三的脚边,伴随着一声轻佻的口哨。

没有同情。

没有援手。

只有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漠视,以及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恶意嘲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残忍的、将他视为非人存在的氛围。

这一刻,薛三,或者说,他灵魂深处那个名叫薛平安的意识,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刺骨、如此深入骨髓地认识到:在这个名为黑风寨的、弱肉强食的野蛮丛林里,最基础的水和食物,都不是天经地义的生存所需。

它们是需要用淋漓的鲜血、用流干的泪水、用永无止境的痛苦、用被反复碾碎践踏进泥泞里的最后一点尊严,甚至是用生命本身作为赌注,去搏杀、去抢夺、去像蛆虫一样在污秽中刨食、去像野狗一样摇尾乞怜才可能侥幸获得的东西!

生存本身,就是一场与豺狼虎豹共舞、在淬毒的刀尖上舔血的、毫无胜算的残酷游戏。

而他(薛三),不过是这血腥食物链最底端、连挣扎都显得可笑、随时会被吞噬得连渣滓都不剩的一粒尘埃。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山寨夜晚提前降临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将他彻底包裹、冻结,连灵魂深处最后一点火星,也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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