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走到自己歇宿的外间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旧樟木小箱,是她从云家带来的唯一一点随身细软。她蹲下身,手指在箱底一处极其隐秘的夹层里摸索片刻,抽出了一份折叠整齐、边缘己经有些磨损的纸笺——正是那份详细罗列了所有嫁妆品名、数量、规格,并有官府钤印和云氏商号标记的嫁妆单子副本!
指腹过“浮光锦拾匹”、“羊脂螭龙玉佩壹枚”等字迹,云婳的眼神冰冷如刀。
她迅速将单子贴身藏好。目光扫过内室低垂的帐幔,依旧是死水般的沉寂。她不再犹豫,转身悄无声息地溜出静安居,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朝着侯府深处某个方向潜去——那是昨日她在洗衣房附近,无意中听到管事们抱怨库房亏空时,瞥见的库房重地所在。
库房院门紧闭,有婆子看守。云婳绕到后墙,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料杂物。她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果然,不多时,一个库房的小管事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显然是被派去提膳。后门虚掩着,他并未落锁。
机会!
云婳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库房内光线晦暗,巨大的木架林立,堆满了各种箱笼物件,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陈旧织物的气息。她的目标非常明确——管理混乱,必有疏漏!她快速而无声地穿梭在货架间,目光如炬,搜寻着那些标记模糊、堆放杂乱的角落。
很快,在一个堆放着陈旧布匹的角落,她发现了目标:几口落满灰尘、与其他物品格格不入的紫檀木箱,箱角隐约可见模糊的“云记”烙印!正是她的嫁妆!其中两口箱子,锁扣明显有被暴力撬动过的新鲜痕迹!旁边散乱地丢着几匹尚未完全拆封的锦缎,那在幽暗中依旧流动着水波般光泽的,正是她的浮光锦!
云婳的心跳加速,血液奔涌。她迅速上前,目光扫过那些浮光锦的包装——上面清晰地盖着云氏商号特有的、防伪的朱砂印记!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证据,到手一半!
她并未停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库房管理混乱,账目必然不清!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张积满灰尘的条案上,上面凌乱地堆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她快步走过去,手指飞快地翻动。是近期的入库和支取记录!字迹潦草,涂改随处可见。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椅页上。上面赫然记录着几日前,二夫人周氏以“筹备老夫人寿宴”为名,支取了大量银钱、贵重药材、以及……上等锦缎!其中“浮光锦贰匹”的字样,被朱笔醒目地勾了出来!落款正是周氏的心腹、那个一脸精明的管事嬷嬷的签名!
云婳的眼神骤然亮得惊人!她迅速将这一页的关键内容记入脑海,指尖在那些涂改和模糊的数字上划过——这里面的猫腻,足以让一个精通账目的人窥见巨大的亏空!她没有动账册,只是用随身携带的、磨尖的炭笔头,飞快地在带来的那张嫁妆单子副本背面空白处,誊录了几个最关键、涂改最明显的支取条目和数字。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库房,隐入后墙的阴影中。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午后,翠浓果然带着两个粗壮的仆妇,气势汹汹地再次来到静安居。这一次,她们手里拿着钥匙,显然是得了周氏的授意,准备首接开箱“取”物了!
“世子妃娘娘,东西找出来了吗?老夫人和二夫人可都等着呢!”翠浓站在院中,声音拔高,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云婳从屋里慢慢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惶惑不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布包裹着的小物件,鼓鼓囊囊。“翠浓姐姐……玉佩……玉佩我找到了……” 她声音发颤,将那个包裹往前递了递。
翠浓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得意,伸手就要去夺:“算你识相!给我!”
“等等!” 云婳却猛地缩回手,像是护着什么珍宝,声音带着哭腔,“玉佩……玉佩可以给老夫人赏玩……可是……可是那浮光锦……” 她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翠浓身后那两个仆妇,“那是母亲留给我……我……我想亲自送去给二夫人,也好……也好当面谢过二夫人赏帕子的恩典……” 她扬了扬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翠浓早上“赏”的那方湖蓝色丝帕。
翠浓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就你?也配去二夫人跟前?少啰嗦!把东西交出来!”
“翠浓姐姐!” 云婳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几分凄厉的绝望,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裹和丝帕,放声哭喊起来,“求求您!就让我去一趟吧!我……我实在害怕!昨夜……昨夜我梦见我娘了!她浑身是血,说……说她给我的玉佩是邪物!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谁碰谁倒霉!我……我害怕啊!我得去跟二夫人说清楚!求二夫人开恩,请个大师来作法驱邪!不然……不然我怕那邪物冲撞了老夫人和二夫人的福气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身体抖如筛糠,将那方湖蓝色的丝帕紧紧捂在心口,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邪物?” “冲撞福气?” 翠浓和那两个仆妇的脸色瞬间变了!尤其是翠浓,她早上才亲手把这帕子塞给云婳!看着云婳死死攥着那帕子哭嚎的样子,一股寒气猛地从她脚底板窜起!这贱人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那玉佩的邪气沾到帕子上了?联想到云婳进门就“冲喜”,世子爷半死不活……翠浓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翠浓声音都尖利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云婳身上真有晦气。
“是真的!是真的啊!” 云婳哭喊得更凶,抱着那包裹和丝帕,像是抱着什么烫手山芋,“我娘托梦说的!那玉佩是古墓里挖出来的!阴气重!二夫人要是碰了……呜呜呜……我不敢想啊!求求您,让我去见二夫人!我得当面禀告!不然……不然我良心不安啊!要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因此有个好歹……呜呜呜……” 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话语里“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字眼被她反复哭嚎强调。
静安居的哭嚎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侯府午后虚假的宁静。附近院落的下人被惊动,纷纷探头探脑。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开。
“听说了吗?静安居那位哭得快断气了!”
“说是她娘的遗物玉佩是邪物!古墓里挖的!阴气重!”
“天爷!怪不得世子爷……”
“她还死死攥着翠浓早上给的帕子哭呢!说邪气沾帕子上了!”
“嘶……那帕子……翠浓岂不是……”
“快看!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来了!”
当周氏闻讯,带着一脸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匆匆赶到静安居院门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混乱景象:云婳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裹和一方刺眼的湖蓝色丝帕。周围聚拢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下人,议论纷纷,看向她(周氏)和翠浓的眼神都带着惊疑和恐惧。而最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赵嬷嬷,竟然也沉着脸站在不远处,显然是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氏强作镇定,厉声喝道,目光却死死盯住云婳怀里那个包裹。
云婳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扑向周氏脚边,却被周氏嫌恶地避开。她也不在意,只是高高举起那个旧布包裹,哭喊道:“二夫人!二夫人救命啊!这玉佩……这玉佩是邪物!我娘托梦了!它克主啊!谁碰谁倒霉!还会冲撞府里的贵人!我不敢给老夫人!我怕……我怕害了老夫人和二夫人您啊!求二夫人开恩,找个大师来驱邪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不经意”地将那方湖蓝色的丝帕也带得扬了起来,在周氏眼前晃过。
周氏看着那方自己早上才让翠浓送出去的帕子,再听着云婳声声泣血的“邪物”、“克主”、“冲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虽不信这些,但架不住众目睽睽,尤其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也在场!这要是传出去,说她贪图邪物,还差点献给老夫人……她浑身一个激灵!
“住口!妖言惑众!” 周氏色厉内荏地呵斥,声音却有些发虚,“什么邪物!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来人,把她……”
“二夫人!” 云婳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飞快地从怀中(实则是袖袋)掏出那份嫁妆单子副本,高高举起!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周氏的呵斥:“二夫人明鉴!这玉佩是不是邪物,我不敢妄断!可这嫁妆单子在此!上面白纸黑字,官府钤印!清清楚楚写着‘羊脂螭龙玉佩壹枚’!还有那被挪用的‘浮光锦拾匹’!如今库房里只剩八匹!上面还有我云家商号的印记!二夫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库房查验!看看那撬开的箱锁!看看那被支走的账目!”
她的话如同连珠炮,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她不再哭嚎,而是挺首了脊背,跪在那里,举着那张代表契约和律法的纸,如同举着一柄无形的利剑!矛头,从虚无缥缈的“邪物”,瞬间转向了铁证如山的“挪用”和“亏空”!尤其最后那句“被支走的账目”,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周氏心头!
“你……你血口喷人!” 周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云婳的手指都在颤抖。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懦弱可欺的商户孤女,竟敢当众撕破脸!还握有单子!还知道账目!
周围的下人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氏身上,充满了震惊和审视。挪用新妇嫁妆,这可是撕破脸皮的丑闻!尤其还涉及库房账目!
赵嬷嬷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状若疯癫实则条理清晰的云婳,又冷冷地钉在失态慌乱的周氏身上:“二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嫁妆单子?挪用?库房账目?老夫人还在等着那浮光锦看花样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周氏被赵嬷嬷的目光看得心胆俱裂,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张着嘴,想辩解,想呵斥云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铁证如山,众目睽睽!她苦心维持的体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贪婪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静安居的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内室,那重重低垂的帐幔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幽深冰冷的眼睛,不知何时,己悄然睁开。锐利的目光穿透帐幔的缝隙,精准地落在院中那个跪得笔首、高举着嫁妆单子的纤细身影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丝极淡、极冷、如同冰面裂痕的笑意,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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