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微微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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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微微新生

 

金黄的干菊花瓣在秦墨粗粝的指尖下微微颤动,那微小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弱,却持续地扩散。灶房里浓稠的药味和无处不在的疼痛并未消失,但一种极其微妙的、名为“主动”的气息,开始在两张草褥之间悄然流淌。

赵三爷再来换药时,秦墨的反应不再仅仅是沉默的忍受或绝望的嘶吼。当那带着强烈灼热感的黑色药膏涂抹在臂骨断裂处,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他依旧会发出压抑的痛哼,身体痉挛,额角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衣衫。然而,在那痛楚的巅峰稍稍退去,意识从一片空白的眩晕中挣扎出来时,他不再只是空洞地望着屋顶。他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将目光投向自己那条被布条和树枝固定着的右臂。

赵三爷浑浊的老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依旧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地重新包扎固定,但涂抹药膏时,指尖似乎比往常更精准地按压在几处关键的穴位上。临走时,他丢下一句依旧冰冷的话:“骨头茬子没长歪。疼,是好事。忍着。” 这一次,秦墨没有回避那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幅度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沉重而艰难,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他会“忍”,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

苏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口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她知道,他是在用行动回应她写在草纸上的那西个字,回应她无声的鼓励。

身体的康复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拉锯战。苏瑶脚踝的伤口结痂变硬,深红色的痂皮如同狰狞的烙印。消褪了不少,但筋骨深处的疼痛并未远离,尤其是尝试活动时,那迟滞的、如同锈蚀齿轮强行转动的感觉,伴随着清晰的刺痛,让她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受刑。

每天喝完药,她都会咬着牙,在李大娘的搀扶下坐起身。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活动脚趾。她开始尝试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屈伸脚踝。

“唔……” 每一次微小的角度变化,都像有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疼得她瞬间脸色煞白,倒抽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丫头,慢点,慢点!别急!” 李大娘心疼地扶着她,用布巾擦拭她额角的汗。

苏瑶急促地喘息着,缓过那阵钻心的痛楚,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秦墨的方向。他正侧着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脚踝,完好的左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仿佛那痛楚也传递到了他身上。

苏瑶深吸一口气,对着他,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她再次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残存的力气,开始新一轮的、微乎其微的屈伸。

秦墨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倔强的笑容,看着她一次次挑战疼痛极限的笨拙尝试,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被撼动了一下。他那只紧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松开,然后,极其僵硬地、幅度极小地,也对着她,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笨拙而沉重,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苏瑶的身体。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继续着她的抗争。

秦墨也开始了他更艰难的尝试。在苏瑶进行脚踝“酷刑”的同时,他完好的左手不再仅仅触碰臂弯。他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谨慎,尝试着去“唤醒”那条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

他的左手颤抖着,隔着厚厚的布条和夹板,极其轻微地按压在僵硬的前臂肌肉上。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接触,那深入骨髓的钝痛和一种令人窒息的麻痹感便猛地袭来!

“嗬……” 秦墨的呼吸瞬间急促,身体猛地绷紧,额角瞬间布满冷汗,牙关紧咬,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那痛楚不仅来自骨头,更来自仿佛被彻底阻断、死寂一片的筋络深处!

苏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踝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忽略了。她屏住呼吸,担忧地看着他。

秦墨急促地喘息着,缓了许久。他没有放弃。那只完好的左手,再次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坚持,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动位置,换了一小块肌肉,再次极其轻微地按压下去。

又是一阵尖锐的剧痛和更深沉的麻木!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

一次,两次……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一次剧烈的痛苦冲击和更深的无力感。他像是在一片黑暗的泥沼里,徒劳地摸索着,试图抓住一丝属于自己手臂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刺痛或麻痒。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寂的钝痛和令人绝望的麻木。

苏瑶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着他因剧痛和挫败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被绝望阴影笼罩却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弱火光,心口疼得如同刀绞。她能感受到他那份无声的、近乎绝望的挣扎。他不是在活动伤臂,他是在试图唤醒一条可能己经“死去”的肢体。

她不再尝试活动脚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泪水流淌,无声地陪伴着他进行这场注定孤独而惨烈的探索。每一次他按压带来的痛苦颤抖,每一次他眼中闪过的挫败和更深沉的死寂,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

终于,在一次按压之后,秦墨颓然地瘫倒在草褥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浸透了身下的草褥。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抽空的茫然。那条右臂,依旧沉重、冰冷、毫无生气地横亘在那里,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山。

铁蛋蹦跳着进来时,灶房里的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苏姨默默垂泪,秦叔像块冰冷的石头般躺着,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苏姨?秦叔?”铁蛋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放下手里用布包着的东西,跑到苏瑶床边,小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苏姨不哭,铁蛋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献宝似的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在溪水里冲刷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铁蛋的头。

铁蛋又拿起一块掌心大小、最圆润的白色鹅卵石,跑到秦墨床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放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旁边:“秦叔,你看!像不像月亮?凉凉的,摸着可舒服了!”

秦墨毫无反应,依旧紧闭着眼,沉溺在自己的绝望深渊里。

铁蛋有些失望,小嘴扁了扁。他看看秦叔冰冷的脸,又看看旁边那块圆润的石头,突然灵机一动。他伸出小小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秦墨那只搁在身侧的左手小指指尖。

秦墨的身体似乎毫无知觉。

铁蛋不死心,又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在那块冰凉的鹅卵石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地、慢慢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石头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然后,他再次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在秦墨左手小指指尖的同一个位置,也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同样小小的圆圈。

做完这一切,铁蛋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秦墨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秦墨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手指,那只被铁蛋画了圆圈的小指指尖,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微不可察的弧度,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那蜷缩的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微风掠过水面荡起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但苏瑶看到了!她猛地捂住了嘴,眼泪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

铁蛋也看到了!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小声叫起来:“动了!秦叔!你的手指动了!”

秦墨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和疲惫,带着深深的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依旧安静地搁在草褥上,似乎毫无变化。但刚才指尖那一丝微弱的、冰凉的触感,和那瞬间几乎无法捕捉的蜷缩冲动……是错觉吗?

铁蛋兴奋地拿起那块鹅卵石,塞进秦墨那只完好的左手心里:“秦叔!你摸摸!凉凉的!你刚才手指碰到它了!”

秦墨的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块光滑冰凉的石头。冰冷的触感清晰地传来。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迟疑,从石头移到自己的左手小指上。

苏瑶的心跳得飞快,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声音颤抖却带着巨大的希冀:“再…试试…秦墨…再试试…”

秦墨的目光在苏瑶泪光闪烁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和铁蛋兴奋的小脸上来回移动。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将视线重新落回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上。

他紧握着那块冰凉的鹅卵石,感受着那清晰的冷硬触感。然后,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意志力,所有的意念都沉入那只左手小指的指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灶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紧张的呼吸声。

就在苏瑶和铁蛋几乎以为刚才真是错觉时——

秦墨那只左手小指的指尖,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微颤抖,极其艰难地、如同挣脱了千斤重负般,再次极其轻微地、蜷缩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转瞬即逝,但它真实地发生了!不再是冰冷的石头带来的错觉,而是他主动的、有意识的动作!

秦墨赤红的双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那片沉沉的死寂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轰然炸开!一种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酸楚的激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漫过他凹陷的眼眶,顺着他布满胡茬的、憔悴不堪的脸颊,无声地奔流而下!

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小指,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奇迹。粗糙的大手紧握着那块冰凉的鹅卵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苏瑶早己泪流满面,她看着秦墨无声恸哭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失而复得的、近乎脆弱的光芒,心口被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怜惜填满。

铁蛋虽然不太明白秦叔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但他知道秦叔的手指真的动了!他开心地拍着小手,围着草褥床蹦跳:“动了!真的动了!秦叔最棒了!”

灶房里,药味依旧苦涩呛人,伤口的疼痛也并未有丝毫减轻。然而,在这一刻,在这片被泪水浸透的狭小空间里,在那块冰凉圆润的鹅卵石旁,在那只极其轻微蜷缩过的小指指尖上,在所有绝望的冰层之下,一粒名为“希望”的种子,终于在无数无声的抗争和笨拙的温暖浇灌下,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破开了坚硬的冻土,探出了第一抹稚嫩的、颤巍巍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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