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严密，层层递进，语言凝练精准，带着一种质朴而强大的说服力。
赵夫子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赞许：“立意中正，脉络清晰，言简意赅。很好，坐下。”
他又随意点了几个人的念了念，多是中规中矩。
最后，他拿起陈禾那份卷子，目光看向他：“陈行舟。”
陈禾连忙站起。
“你的文章，”郑夫子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引证广博，气势沛然，可见涉猎颇丰。”
被夫子这么夸，陈禾心中也是一喜。
“然而，”赵夫子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盆冷水浇下。
“引证过多，反显堆砌。‘为政以德’之理，贵在阐明其精义、要旨，而非罗列典故以炫学。
你文中多处引用，看似雄辩，实则偏离主旨，冲淡了核心论述的力道。且行文略显浮华，少了几分质朴沉潜的意味。
礼部试取士，首重思想之明达、义理之精纯、行文之清通。
你这篇，论据有余，而精炼不足；文采或有，根基尚需夯实。”
赵夫子的话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客观的评价，但字字句句都点在了陈禾自己隐隐感觉到的不足上。
他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先前那点自得瞬间消散无踪。
他引以为傲的“知识储备”，在真正精深的学问和应试要求面前，似乎变成了华而不实的装饰。
他恭敬地躬身：“学生......受教了。谢夫子指点。”
“坐下吧。”赵夫子放下卷子，“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诸位当戒骄戒躁，沉心静气，细究义理，锤炼文字。
尤其新进者，更不可因一时之得而轻忽。”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包括陈禾在内的几个新举子。
下课的钟声响起。
赵夫子抱着卷子离开。
斋房里的气氛才松弛下来。
“哎哟我的娘诶！”
李青山第一个瘫在椅子上，哀嚎道，“憋死我了！这破题承题，看着简单，怎么这么难下手！行舟，你写得那么快，引了那么多，夫子还说不行？”
他凑过来看陈行舟桌上那份被批了“堆砌”、“浮华”的卷子，啧啧两声，“我看着挺好的啊，引经据典多厉害！”
陈行舟苦笑着摇摇头，把卷子折起来：“夫子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光顾着堆砌材料，没把道理真正讲透讲精。”
孙文博也收拾好笔墨，闻言温声道：“行舟不必过谦。你学识广博，远胜于我。
只是这应试文章，尤其破题承题，讲究一个‘切’字，首指要害，务求精炼。引证贵精不贵多，贵在贴切，能一针见血地点明义理。
夫子常说‘文贵清通’，便是此意。”他说话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
李谦也点头附和：“文博兄所言极是。行舟基础深厚，只需稍加调整，定能更上层楼。倒是青山兄，”
他笑着看向李青山，“你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我看着都替你急。”
李青山脸一垮：“你们就别笑话我了！我这脑子，写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简首要命！走走走，吃饭去，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今天我请客，咱们去灶上让大师傅给炒个鸡蛋！”他嚷嚷着，一手拉起陈禾，一手去拍孙文博的肩膀，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三人一同走出斋房，冷风一吹，精神都为之一振。
去灶房的路上，李青山依旧咋咋呼呼，陈禾和孙文博则低声交流着方才赵夫子讲课的要点和破题的心得。
孙文博说话条理分明，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出问题的关键，让陈禾豁然开朗。
他越发感觉到，自己欠缺的正是这种对义理的深度咀嚼和精纯表达，而非单纯的记忆和堆叠。
吃过简单的午饭，陈禾惦记着抄书换钱的活计，便辞别了李青山和孙文博，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棂，在冰冷的泥地上投下几块方形的光斑。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拿出昨天未写完的书稿和厚厚一叠粗糙的竹纸。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努力摒除杂念，专注于脑海中的构思和每一个字的架构走势。
然而，写着写着，郑夫子的评语、孙文博那篇清通有力的短论、以及角落里赵师兄那疲惫而专注的侧影，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他停下笔，看着自己刚写好的几行字。
字迹工整，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想起孙文博的字，端正中透着筋骨，沉稳内敛。
他又想起赵师兄，他那份沉静下的坚持......
自己引以为傲的“储备”，在真正的学问和漫长艰辛的科举路上，究竟价值几何？
正出神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陈禾放下笔：“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孙文博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行舟，没打扰你吧？青山兄被李谦拉去对弈了，我见你这边门没关严实。”
他走进来，将油纸包放在陈禾那张堆满书籍和纸张的旧书桌一角，“刚在街上买的，还热乎的芝麻烧饼，给你带了一个。”
“文博兄太客气了！”陈禾连忙道谢，心头微暖。
“小事。”孙文博笑了笑，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书稿和墨迹未干的笔，很自然地问道：“在抄书？”
同窗还不知道陈禾写话本子的事，不过陈禾抄书倒是都知道的。
“嗯，换点纸墨钱。”陈禾不欲细说。
孙文博点点头，对此不发一言，不过却话锋一转，“行舟，我看你午间似有心事？可是还在想夫子的话？”
陈禾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叹了口气，也不隐瞒。
“是有些困扰。不瞒文博兄，我......我自认读过不少书，记性也尚可。可今日夫子评点，还有看了你的文章。
才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真正精深的义理和应试要求面前，似乎......有些浮于表面了。
尤其是行文，总觉不够精炼，抓不住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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