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嫉妒他？”钱茂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起来，“一个穷得要靠抄书度日、连媳妇都说不上、全家都嫌累赘的.....”
“钱茂才！”陈禾猛地喝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从未有过的厉色。
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钱茂才，“我陈行舟家境如何，抄书与否，婚娶之事，都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家人，”
他顿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更不容你妄加评议！你若对我有不满，尽可向山长或教习禀明，若再出言无状，休怪我不念同窗之谊！”
他平日里总是温和沉默，此刻骤然爆发的气势，竟让钱茂才和旁边几个起哄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噤了声。
李青山也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行舟说得好！钱茂才，你有本事，咱们学问上见真章！在这里欺负人算什么能耐？”
周围看热闹的同窗也渐渐回过味来，看向钱茂才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鄙夷。
钱茂才被陈禾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虚，又被众人目光刺得脸上火辣辣的，色厉内荏地甩下一句“你们......你们等着瞧！”。
便带着他那几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人群散去。
李青山拍了拍陈禾的肩膀，咧嘴一笑：“行舟，别理那起子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禾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对着李青山露出一个真诚但略显疲惫的笑容：“青山兄，多谢你仗义执言。”
“嗨，谢什么！”李青山摆摆手，“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德行！仗着有几个臭钱，眼睛长在头顶上！你比他强百倍！”
他看了看陈禾怀里的书稿，“你这是要去墨香阁吧？走，我正好要去街上买点东西，顺路陪你一段。”
陈禾没有拒绝这份善意。
两人并肩走出书院。
寒风依旧凛冽，但方才那股憋闷在胸口的浊气，似乎被李青山爽朗的笑声驱散了不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钱茂才在众人面前丢了脸，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几天后，一个阴冷的下午，书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足以掀起波澜的事。
教习赵夫子布置的一篇重要策论题目，在正式发放前，竟然被人提前泄露了出来。
还用小字抄写了几份，偷偷放在了几位平日里与钱茂才走得近、但学业并不突出的同窗书案上。
这事不知怎地被一个负责洒扫的杂役看见了，悄悄报告了赵夫子。
赵夫子勃然大怒，严查此事。
那几个拿到题目的同窗吓得魂飞魄散，在钱茂才或明或暗的威逼利诱下，竟一口咬定题目是陈禾给他们的！
理由也“充分”：
陈禾常在藏书楼帮忙整理书籍，有机会接触夫子们的书案；
他天天抄书，字迹模仿能力强；
最重要的是，他缺钱！
一定是想靠卖题目敛财！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书院各个角落。
当赵夫子沉着脸，带着两个斋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敲开陈禾那间狭小耳房的门时，陈禾正在灯下全神贯注地临摹一篇前朝大家的碑帖。
“陈行舟，”赵夫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有人指认，是你泄露了此次策论题目，并私下售卖。可有此事？”
陈禾放下笔，站起身，脸上满是惊愕和茫然：“泄露题目？售卖？夫子，学生绝无此事！
学生今日整日都在房中温书练字，从未去过藏书楼，更不曾与那几位同窗私下接触！”
“哼，狡辩！”赵夫子身后一个斋夫喝道，“有人亲眼看见你昨日傍晚在藏书楼附近鬼鬼祟祟！
那几个同窗都说是你给的题目！你穷困潦倒，卖题换钱，动机十足！证据确凿，还不认罪？”
“鬼鬼祟祟？”陈禾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昨日傍晚学生确实去过藏书楼，是去归还前日借阅的《通鉴辑览》，此事当值的书吏可以作证！
归还后学生便首接回了耳房，再未外出！至于卖题换钱，更是无稽之谈！学生抄书所得虽微薄，但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绝不做此等下作之事！夫子明鉴！”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首视着赵夫子。
赵夫子看着他，眉头紧锁。
陈禾平日的勤勉和品性，他是看在眼里的，但这几个学生的指认又言之凿凿......
“夫子！”门外忽然传来李青山焦急的声音，他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也顾不得礼数了。
“夫子，学生李青山可以作证！昨日傍晚，行舟归还书籍后，是和学生一同回的西院！
学生亲眼所见，他首接进了自己屋子，再没出来！学生愿以学业担保，行舟绝非行此苟且之事之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李青山的出现和斩钉截铁的证词，让局面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赵夫子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指认陈禾的学生。
“你们，确定是陈行舟亲手将题目交给你们的？在何处？何时？有何凭证？”
那几个学生本就是受人指使，此刻被赵夫子严厉的目光一盯，又被李青山的气势所慑，顿时慌了神。
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这个说“好像......好像是傍晚”，那个说“记不清具体地方了”，还有一个干脆低下头不敢吭声。
赵夫子是多年的老教习，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他脸色铁青，正要发作，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赵夫子，此事，交由老夫来问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长周文简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回廊下。
他眼神平和却深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喧闹的回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山长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陈禾身上，停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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