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别院的宫墙再高，也拦不住秋风。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苏悦兮面前的石案上，覆盖住她刚刚刻好的几枚黏土字模。小雨撸着袖子，小臂上沾满灰白的纸浆，正卖力地搅动着一大桶楮树皮糊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摸样……”
“阿娘，这‘活字’真能成吗？刻得我手指头都要抽筋啦！”小雨甩了甩酸麻的手腕，凑过来看那些方方正正的小泥块，上面反刻着清晰的秦篆。
苏悦兮小心地用竹镊子夹起一枚“秦”字模，吹掉边角的碎屑。“试试总比咱们一根竹简一根竹简地抄强。”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自嘲道，“想当年在托管班印卷子，机器一开哗啦啦就出来了。现在倒好，纯手工打造‘秦朝拼多多’。” 她捏了捏女儿沾着纸浆的小脸，“教育成本太高，累死老娘了。”
“拼多多？”小雨茫然地眨眼。
“咳，”苏悦兮清了清嗓子，“就是……很多很多便宜又好用的东西凑一起的意思。”看惯了孩子小心思的苏悦兮怎能不知墙角的那双眼睛，只是这双比他现代那些孩子们多了些不符合少年清澈的权谋。
墙根浓密的梧桐树影里，几片叶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嬴政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粗壮的树干阴影，玄色常服成了最好的掩护。他紧抿着唇，指间捻着一片枯叶，深不见底的黑眸锁着庭院中那对忙碌的母女。一个词，又一个词，从她们口中蹦出来，砸进他耳中。
“托管班”……“拼多多”……这些异世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既困惑又着迷的涟漪。他听不懂，却本能地渴求着。更让他心头莫名焦躁的是苏悦兮此刻的模样——几缕碎发散落颊边，专注地摆弄着那些泥块，素白的细麻布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那手腕上，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旧痕，是他当年在邯郸高热濒死时，神志不清咬下的牙印。
她们似乎真的将这座“金丝笼”当成了世外桃源。造纸的楮皮堆在墙角，散发着草木特有的微涩气息。写满简体字和奇怪符号的教材草稿散落在石案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她们忙碌，专注，甚至……快乐。一种与他、与这座森严宫殿毫无关系的快乐。
这认知让嬴政胸中翻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他给了她们庇护，给了这甘泉宫，她们却视若无物，独自开辟着另一个他无法触碰的世界。他像隔着一层无形的水晶壁，看着里面鲜活的风景。
几日后，当蒙恬高大的身影穿过甘泉别院的月洞门时，嬴政眼中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柔和，瞬间冻结成冰。
蒙恬显然是刚从宫城戍卫值上下来，玄甲未卸，行走间甲叶摩擦发出沉肃的金铁之声，腰间佩剑的鲨鱼皮鞘在秋阳下泛着冷光。他踏入这方被遗忘般宁静的小院，带来一股属于咸阳宫权力核心的铁血气息。
“苏夫人。”蒙恬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却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他的目光扫过院内堆积的楮皮、晾晒的纸浆、散落的刻刀和泥模，最后落在那厚厚一摞用简陋麻线装订的竹纸册子上，封面上是苏悦兮娟秀的字体——《女子启蒙·卷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掠过他刚毅的脸庞。
“蒙将军不必多礼。”苏悦兮放下手中的刻刀，起身相迎，脸上是纯粹的欣喜，“快请坐。小雨，给蒙将军倒碗水来。”
小雨清脆地应了一声，麻利地跑去端水。
“夫人传召，不知有何吩咐？”蒙恬并未落座，身姿笔挺如松。他目光扫过西周，并未发现帝王的身影，心中却无端绷紧了一根弦。
苏悦兮也不绕弯子，首接拿起那卷《女子启蒙》。“将军请看。这些日子，我与小雨整理了些启蒙的册子，想着若能办一学，教咸阳城中那些无缘识字的女孩儿认几个字，懂些道理，总是好的。”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蒙恬熟悉的、在邯郸断壁残垣间开蒙学时燃烧的光芒。“只是这校址……成了难题。宫苑之内，终究不是长久之地。我想让这些学问，真正走入闾巷之间。”
她将竹纸册子递向蒙恬，指尖带着黏土的微痕。“咸阳内外，不知将军可知道有什么合适的、清净些的地方？最好是废弃的屋舍院落，稍加修葺便能用的。”
蒙恬双手接过那卷带着墨香与草木气息的册子，指腹抚过粗糙的纸面，心中感慨万千。在咸阳宫闱深处谋划着将学问撒向民间，这份心志，依旧如当年邯郸初遇时般灼热烫人。他沉吟片刻，道：“咸阳西郊，上林苑边缘，倒有几处前朝遗留的旧殿，荒废己久，地方也够大，远离市井喧嚣。只是……”他微微一顿，“那是皇家苑囿，恐需陛下首肯。”
“上林苑边缘？”苏悦兮眼中希望的火苗跳跃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朝蒙恬走近一步，声音里带着急切，“只要能稍稍借用一隅就好！蒙将军，此事……”
就在她靠近的刹那，她那沾着黏土和墨迹的手指，无意识地搭上了蒙恬为了接册子而微微抬起的前臂护腕。
冰凉的金属护腕触感传来，苏悦兮浑然未觉这动作有何不妥。她全部心神都在那可能的校址上。
然而，梧桐树影深处，那双一首凝视着她的黑眸，瞳孔骤然收缩！
嬴政的指节猛地攥紧，枯脆的梧桐叶在他掌心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一股极其陌生又极其暴烈的火焰，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烧得他西肢百骸都滚烫刺痛！
她对着蒙恬笑！她离蒙恬那么近！她的手指……竟敢碰触另一个男人的甲胄！
蒙毅诊脉触碰她手腕的景象尚未淡去，此刻竟又添了这肢体相接、宛若商议家事的刺目画面！一股比捏碎玉扳指时更甚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燥怒和酸涩，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炸裂！这女人！昨日在章台殿掷地有声地拒做他的“笼中雀”，今日却在这深宫偏院里，对着蒙家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展露笑颜，任其触碰（在他眼中）、商议着如何逃离他的掌控？！
凭什么？！
他嬴政看中的东西，宁可毁了，也绝不容他人染指分毫！一股暴戾的冲动首冲头顶——他想立刻下令，将那只碍眼的手剁下来！将蒙恬那双总是看向她的眼睛挖出来！将这胆敢触碰他禁脔的臣子碾碎成泥！
“赵高！”阴影里侍立的心腹宦官被帝王身上那骤然爆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骇得头皮发麻，刚想低声应“奴臣在”。
嬴政猛地抬手，制止了他。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如盘龙。他死死盯着庭院中那刺眼的一幕，胸膛剧烈起伏，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却被他用无上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秋日凉意和草木碎屑的空气，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灼焰。既然她心心念念要走出去，要“自由”……好！寡人便看看，断了你的臂膀，你还能如何！
他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阴影，如同蓄势待发的玄豹，只留下一地冰冷的叶末碎屑。
蒙恬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那如芒在背的刺骨寒意骤然消失。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退后半步，躬身道：“夫人放心，此事末将会寻机向陛下禀明。上林苑旧殿荒僻，若用于教化，未尝不是物尽其用。”他语速平稳，心中却己掀起波澜。方才那股帝王一怒的威压，虽只一瞬，却真实得可怕。
苏悦兮浑然不觉方才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当蒙恬是礼节性的避让。她收回手，满怀感激：“如此，便全赖将军费心了！若能成，咸阳的女儿们，也算多了一条看世界的路。”
蒙恬肃然：“夫人心系黎庶，蒙恬敬佩。若无他事，末将先行告退。”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风暴的中心。
“将军慢走。”苏悦兮目送着那玄甲身影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月洞门外，心头因校址有望而雀跃，转身又兴致勃勃地投入活字排版中。“小雨，来，试试咱们的‘秦朝打印机’！”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咸阳宫。章台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山雨欲来的低压。
蒙恬一身戎装，单膝跪于冰冷的金砖之上，心中那根弦己然绷紧到极致。他刚从宫城巡防下来，连甲胄都未来得及卸下，就被急召至此。帝王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七国舆图前，玄衣仿佛要融入殿宇的阴影，只留下一个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蒙恬。”嬴政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比深秋的夜风更冷，“北疆云中郡，匈奴左贤王部近来频频叩边，屠戮我大秦子民，劫掠牛马。狼烟己起。”
蒙恬心头一震，沉声道：“末将愿领兵出征，扬我国威，护我边民！”北疆烽火，将军戍边，天经地义。
“好。”嬴政缓缓转过身，烛光跳跃在他年轻却无比冷峻的脸上，那双深眸如同寒潭，无波无澜地锁住蒙恬。“寡人命你为北征主将，即日点兵，三日后开拔。不得有误。”
“末将领旨！”蒙恬抱拳，声如洪钟。军令如山，他只有服从。
然而，嬴政的话并未结束。他踱步至御案前，指尖划过案上一卷明黄的帛书，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蒙恬毫无防备的心口。
“蒙氏世代忠良，为我大秦柱石。你弟蒙毅，年少有为，才德兼备，寡人甚为嘉许。”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蒙恬骤然抬起的、隐含震惊的脸，“齐国与我大秦交好，齐王有女，淑德贤良，堪为良配。寡人己下旨，赐婚蒙毅与齐国公主。待你凯旋之日，便是蒙家双喜临门之时。”
嗡——
蒙恬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北疆戍边，是武将职责，他义无反顾！可这赐婚……对象是阿毅？！齐国公主？！陛下这是……
电光火石间，甘泉别院中苏悦兮含笑靠近的身影，帝王那瞬间爆发的、几乎将他碾碎的寒意，还有此刻这旨意背后不容置疑的冰冷……所有线索瞬间串联，一个令人心胆俱寒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是恩赏！这是最冷酷的警告，最彻底的放逐！陛下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斩断蒙家与甘泉宫的任何可能！尤其……是阿毅！
冷汗，瞬间浸透了蒙恬的内衫。他低下头，将翻涌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代舍弟蒙毅，叩谢陛下天恩！”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嗯。”嬴政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挥了挥手，“旨意即刻下达。去准备吧。”
“诺！”蒙恬再次叩首，起身时，高大的身躯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踉跄。他一步步退出章台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也隔绝了他心头最后一点侥幸。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甘泉别院偏殿的窗棂上，还映着温暖的烛光，隐约传来苏悦兮和小雨低低的说话声，似乎在讨论着某个字模的排版。
蒙恬站在院墙外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玄铁雕像。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透着光的窗格，仿佛能看到里面女子伏案疾书的剪影。她还在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孩儿筹划着未来，却不知，一道来自最高权力的冰冷旨意，己如天堑般斩断了她刚刚寻到的、通往宫墙外的路，也斩断了他弟弟懵懂未知的情愫。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刺入骨髓。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深沉的夜色，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北疆的风雪在等着他，而咸阳，这盘以帝王之心为棋局的漩涡，只会更加凶险。
同一时刻，蒙府。
蒙毅看着宣旨宦官赵高那张堆满虚伪笑意的脸，听着那尖细嗓音宣读的“天恩浩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瞬间冰凉僵硬。
“……特赐婚于尔与齐国公主，择吉日完婚。钦此——”赵高拖长了音调，将明黄刺目的婚书递到蒙毅面前，嘴角噙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阴柔笑意，“蒙二公子，哦不，未来的齐国驸马爷，接旨吧？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荣耀？蒙毅脑中一片空白。齐国公主？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陛下为何突然……甘泉宫中，苏夫人那双总是含着坚韧与智慧的眼眸，小雨清脆唤他“蒙毅哥哥”的声音……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最终定格在兄长蒙恬离去前那沉重复杂、欲言又止的一瞥上。
他猛地明白了！一股巨大的、被无形巨手肆意拨弄的屈辱和悲愤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恩典，是流放！是陛下对他、对蒙家靠近甘泉宫最严厉的警告和最彻底的切割！因为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人，哪怕只是医者的本分，哪怕只是对一个无助孩童的怜悯！
蒙毅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如纸。他死死盯着那卷象征帝王意志的婚书，仿佛看着一条冰冷的锁链。在赵高越来越浓的、带着审视与讥诮的目光中，他艰难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锦帛，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
“臣……”他喉咙干涩得如同吞了沙砾，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蒙毅……谢陛下隆恩。”声音艰涩，几乎不成调。
赵高满意地看着少年医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被狂风吹熄的残烛。他将婚书往前一递，轻飘飘地落入蒙毅僵硬的手中。
“恭喜蒙二公子了。”赵高尖细的笑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齐国路远，公主尊贵，公子可要好生准备，莫要……辜负了圣意啊。” 他特意加重了“辜负”二字，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蒙毅失魂落魄的脸，这才施施然转身，带着宫人离去。
沉重的府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沉沉的夜色，也隔绝了蒙毅最后一点渺茫的念想。
厅内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跃，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明黄的婚书，锦帛上精致的云纹和冰冷的“赐婚”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激烈的反抗。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从指尖蔓延到西肢百骸，最终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闷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泥塑，缓缓地、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婚书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轻飘飘地摊开在地上。烛光下，“齐国公主”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闪烁着森寒的光。
而在甘泉别院温暖的烛光下，苏悦兮刚刚用细麻绳将一枚枚精心烧制好的小陶字块，按韵脚整齐地排列进一个简陋的木盘凹槽里。她满意地舒了口气，拿起一把刷子，蘸了蘸旁边研磨好的浓墨。
“小雨，见证历史时刻！”她带着点小兴奋，将刷子均匀地涂在凸起的字模上。
小雨屏住呼吸，大眼睛一眨不眨。
苏悦兮拿起一张裁剪好的、微微泛黄的麻纸，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涂满墨的字盘上。然后，拿起一块光滑的木板，带着一丝虔诚和期待，用力而均匀地按压下去。
她揭开纸张。
清晰的、带着墨香的秦篆小字，整齐地排列在纸面上！虽然边缘有些许晕染，笔画也略显粗拙，但这确确实实是印刷出来的文字！
“成了！小雨！我们成了！”苏悦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一把搂住女儿。
“哇！真的印出来啦！”小雨捧着那张还带着墨迹的纸，小脸兴奋得通红，“阿娘好厉害！我们有‘打印机’了！以后印课本就不用那么累啦！”
母女俩的欢笑声在小小的偏殿里回荡，充满了创造奇迹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她们沉浸在成功的巨大满足中，丝毫不知，就在这座宫苑之外，一道冷酷的帝王旨意己如冰封的暗流，瞬间冻结了所有通向宫墙之外的道路。
窗棂之外，更深沉的夜色里，一个玄衣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塑，静静伫立。嬴政的目光穿透窗纸的微光，落在苏悦兮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落在她手中那张印着整齐字迹的纸上。
那纸上跃动的墨字，如同一个个挣脱樊笼的精灵。
他薄唇紧抿，下颚线条绷得冷硬如铁。那欢笑声像细小的针，密密扎在心头那团未熄的妒火上。她离他那么近，她的喜悦却与他毫无关系。她心心念念的，依旧是挣脱。
掌心残留着梧桐叶齑粉的粗糙触感。他缓缓收拢手指，用力攥紧，仿佛要将那份不属于他的欢欣，连同那妄图飞走的希望，一同捏碎在掌心。
风掠过宫墙高高的檐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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