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蝉鸣还未散尽，初三（2）班的后门被轻轻推开。
林小歌抱着书本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她桌角折出一道金黄的边。
这是她第三次转学。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前，班主任的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林小歌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指甲缝里还沾着搬家时蹭到的墙灰。
前排男生突然转头，细碎的议论声混着风扇的嗡鸣：“听说她爸是杀人犯……”
放学铃声撕开凝滞的空气。林小歌攥紧书包带冲出门，校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内侧缝着的卡通贴布——那是妈妈用旧袜子剪的小兔子。
转过街角时，她撞上一团温暖的橙红色。抱着作业本的男生后退半步，怀里的试卷哗啦散落，最上面那张数学卷子鲜红的148分刺得她眯起眼。
“小心。”男生蹲下身捡试卷，林小歌瞥见他袖口绣着的机器人刺绣。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到试卷边缘时，男生忽然抬头：“你是转学生吧？我叫陆川，科学社社长。”
此后每天清晨，林小歌都能在校门口看见陆川。
他总骑着辆铃铛生锈的自行车，后座绑着个铁皮工具箱，里面装着奇奇怪怪的零件。
有时是缺了扇翅膀的遥控飞机，有时是半截电路板。
“要去看我们的秘密基地吗？”某天他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用它做的卫星接收器能收到天气预报。”
顶楼的杂物间成了他们的实验室。陆川把生锈的铁架床拆成支架，林小歌用捡来的彩灯缠在废弃的篮球架上。
当第一架手工滑翔机从天台飞出去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滑翔机掠过香樟树梢，惊起一群白鸽，翅膀拍打声与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
转折发生在期中考试后。
林小歌的英语作文被贴在公告栏，题目是《给二十年后的自己》。
她在文中写道：“爸爸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个会飞的小人，只要找到合适的风……”
那天傍晚，陆川举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冲进杂物间，头条新闻照片上戴手铐的男人，眉眼与林小歌有七分相似。
“原来都是真的。”陆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滑翔机的机翼在他手中折断，木屑簌簌落在她的作文纸上。
林小歌弯腰去捡碎片，忽然发现纸飞机残骸下压着张字条，是她上周折给陆川的，上面画着两个牵手飞向太阳的小人。
暴雨在深夜倾盆而下。
林小歌蜷缩在新租的阁楼里，听着雨滴砸在铁皮屋顶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陆川的消息：“明天科学社要去天文台，你……”她盯着跳动的光标，首到它消失。
窗外的风掠过晾衣绳，吹走了窗台上未干的纸飞机，那上面用彩笔写着“自由号”。
次年春天，林小歌在新家附近的旧书摊发现一本《航空航天原理》，扉页上画着戴着护目镜的机器人。
她翻开泛黄的纸页，一张银杏书签飘落，背面写着：“其实那天，我本来想说，我们造的火箭，应该叫‘重逢号’。”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林小歌蹲在旧书摊的遮阳棚下，指尖着《航空航天原理》封面上剥落的烫金。
摊主大爷往生锈的饼干铁盒里丢了枚硬币："小姑娘，这书前阵子有个戴眼镜的小子总来看，说要找阿波罗计划的图纸。"
铁盒盖上的草莓图案早己斑驳，却卡着张折叠的便签。
林小歌展开时，雨水顺着伞沿滴在纸角，晕开一串淡蓝色的墨迹——是陆川惯用的钢笔颜色。
便签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箭剖面图，尾部火焰里藏着行小字："你说过想找爸爸藏起来的星星。"
她想起那个暴雨夜后，陆川课桌抽屉里突然多了个黄铜望远镜。
某天午休时，他对着操场发呆，镜片反射的光斑正好落在她的作文本上。
本子里夹着从旧杂志剪下来的星图，爸爸被捕前曾指着北斗七星说："人死后会变成导航星，这样迷路的人就能找到家。"
"小歌！"巷口传来妈妈的呼喊。
林小歌把便签塞进校服口袋，跑过积水的青石板路时，听见身后旧书摊的收音机正在播新闻："城郊废弃火箭模型厂将改造为天文馆......"
她猛地停下脚步，裤脚溅上的泥点像极了陆川画在草稿纸上的陨石坑。
周末的天文馆还在装修，防尘布覆盖的展台上，躺着枚锈迹斑斑的模型火箭。
林小歌拨开缠在支架上的警戒线，发现火箭腹部焊着个熟悉的铁皮盒——正是陆川自行车后座那个装零件的工具箱。
盒盖内侧用记号笔涂着歪歪扭扭的字："给会找到这里的人。"
铁皮盒里铺着层蓝色绒布，躺着枚用易拉罐拉环串成的项链，吊牌是半张被胶带粘好的照片。
那是去年秋天在杂物间拍的，陆川举着用矿泉水瓶做的水火箭，她蹲在地上笑得露出虎牙，身后的黑板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系，地球旁边写着："我们的秘密基地"。
"你果然来了。"身后传来金属碰撞声。陆川背着帆布包站在螺旋楼梯口，头发上沾着木屑，校服袖口还留着上次做手工时蹭到的银粉。
他手里攥着枚灯泡形状的钥匙扣，玻璃罩里漂浮着金色亮片，像极了他们在顶楼用荧光漆画的银河。
"这个给你。"陆川把钥匙扣塞进她掌心，"去年在模型厂废料堆找到的，据说以前的工人会把心愿封在里面。"
灯泡底部刻着极小的字："希望所有迷路的纸飞机，都能遇见顺风。"
林小歌突然想起爸爸被捕那天，她躲在衣柜里，听见警笛声中夹杂着隐约的飞机引擎声。
天文馆的穹顶突然亮起，模拟的星河流淌在他们头顶。
陆川指着投影里的猎户座："你看，那三颗并排的星星叫'猎人的腰带'，爸爸说这是最容易辨认的导航星。"
他的指尖划过星空，在金牛座附近停住——那里有片用荧光颜料涂的光斑，形状像极了她缝在校服内侧的兔子贴布。
"其实我爸爸......"林小歌的声音忽然哽咽，"他不是故意把火箭模型做错的，是工厂为了偷工减料......"路川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疤痕，形状恰似火箭推进器的烧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两人掌心的温度让灯泡钥匙扣里的亮片缓缓旋转，在地面投下细碎的星芒。
离开时，林小歌把易拉罐项链挂在天文馆的许愿树上。风穿过金属拉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陆川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后货架绑着个新的铁皮工具箱，箱盖上用红油漆画着正在穿越云层的纸飞机，机身上写着："自由号——开往重逢星系"。
街角的广播正在报天气预报，说今晚有罕见的英仙座流星雨。
林小歌抬头望向夜空，仿佛看见无数发光的纸飞机掠过城市上空，每架飞机的尾翼都反射着导航星的光芒，而它们的目的地，是某个用锈铁盒和旧杂志搭建的，永不坍缩的秘密基地。
……
“你的人生有少年对自由与归属的追寻。好羡慕啊！”我笑着对陆川说道。
“我很克制情感表达，因为我知道家庭悲剧与青春迷茫交织，说明成长不是冲破困境的飞行，而是在废墟中拼凑希望的过程，充满治愈力量与现实温度。我怕打扰了她。”路川笑着说道。
“林小歌嫁人了对吗？”我看着记录簿假装不经意的问。
“对。”他思考了一会儿低沉的说道。
“不后悔吗？”
“当然不会后悔啦。”
……
最终我看着陆川拿着那个破旧的纸飞机走向了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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