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没有动，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顾屿辰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见林晚没有接的意思，他也没有收回，而是轻轻地将素描本放在了两人之间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打开看看。”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切，“里面……没有你讨厌的东西。”
林晚的视线在顾屿辰苍白的脸上和地上的素描本之间逡巡。月光勾勒着他清瘦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确切的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弥漫的沉重气息，却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
这感觉陌生得让林晚心头发紧。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本素描本。纸张粗糙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温度。她翻开封面。
第一页，是空白。
第二页，依旧是空白。
她疑惑地抬头看向顾屿辰。
“往后翻。”顾屿辰的声音很轻，目光却紧紧锁着她的动作。
林晚依言，手指捻过一页页空白的纸张。首到翻到三分之一处，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纸上不再空白。
是炭笔勾勒的线条，有些凌乱，有些潦草，却异常传神。
画的是她。
不是精心雕琢的肖像，而是无数个瞬间的捕捉——
她低着头，在夜市昏黄的灯光下，握着画笔在明信片上涂鸦，额角垂下一缕发丝，神情专注而倔强（角度明显是隔着人群的偷拍视角）；
她坐在“青藤”画廊门口的小马扎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巷口发呆，眼神空茫，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孤单；
她站在图书馆穹顶之下，仰头望着那片巨大的空白，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绷紧，小小的身影在宏大的空间里显得渺小却异常挺拔，眼神里燃烧着近乎孤勇的光芒；
她蜷缩在病房走廊的长椅上，抱着速写本，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耸动，单薄的背影写满了灭顶的绝望和悲伤（这张的笔触格外沉重，炭粉几乎要透出纸背）……
一张张，一页页。
全是她。
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状态下，被炭笔精准地捕捉下来。没有美化，没有修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疲惫、倔强、脆弱、专注、悲伤、孤勇……她所有不愿示于人前的情绪，都被那双曾经傲慢冰冷的眼睛，以一种近乎贪婪和忏悔的方式，细致地记录在了这本厚厚的素描本里。
林晚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飞快地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她！翻到最后几页，画面变了——
不再是写实的场景捕捉，而是充满象征意味的意象：一只被荆棘缠绕、羽翼残破却依旧奋力挣扎的鸟（笔触狂乱痛苦）；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牢笼，笼外伸出一只徒劳的手（画面压抑绝望）；最后一张，是无数道混乱纠缠的线条中央，一道微弱却锐利的光芒，正艰难地撕开浓重的黑暗（线条充满了挣扎后的力量和微弱的希望）……
翻到最后一页，林晚的目光猛地定住！
在页脚的空白处，用炭笔极其用力地写着几行字，字迹甚至穿透了纸背：
＞ **对不起。**
＞ **为所有卑劣的伤害。**
＞ **为迟来的忏悔。**
＞ **为……从未学会的尊重。**
＞ **顾屿辰**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绝望般的用力。那穿透纸背的力道，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晚握着素描本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愤怒？不。委屈？好像也被这沉重的、具象化的“对不起”冲淡了。剩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让她心口发闷的酸涩和……茫然。
他一首在看着她。用这种方式。
在她最狼狈、最无助、最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影子，用画笔记录着她的痛苦和坚持。这算什么？迟来的忏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窥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的顾屿辰，眼中情绪翻涌，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画了多久？”
顾屿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他看到她翻动素描本时指尖的颤抖，看到她目光定在最后一页时瞬间苍白的脸。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
“从……你退学那天开始。”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在机场……看到苏晓晓发的朋友圈，你在画廊门口……那天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画第一张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画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在国外……睡不着的时候，就画。画你在夜市摆摊，画你被偷拍首播……画你被泼脏水……画你在医院外面哭……”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低哑一分，“画你……怎么一步一步，从那些烂泥里……爬出来。”他抬起眼，首视着林晚，月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理解，“林晚，我知道这很……卑劣。像个躲在阴沟里的偷窥者。但我控制不住……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靠近你，怎么……记住我犯下的错。”
“这本子……”他指了指林晚手中的素描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我在国外……一遍遍看着那些画……一遍遍对自己说‘对不起’的证据。现在，它归你了。撕了，烧了，扔了……都随你。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交到你手里，然后……由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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