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自家少爷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铜铃大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轻手轻脚地取来薄毯给冷云帆盖上，又费力地将这醉醺醺的少爷在榻上摆正了些。做完这一切，他才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墙角一盏光线昏暗的落地宫灯，然后退到外间守夜。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听涛轩。更漏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榻上，那震天的鼾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冷云帆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所有的醉意、迷离、暴戾和愚蠢，如同潮水般退去。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睁开，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倒映着窗外洒入的微弱月光，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历经万载沧桑、看透世事浮沉的漠然与……死寂。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轻灵无声，与方才的醉态判若两人。薄毯滑落，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去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径首走到临湖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一弯残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洒在静谧的湖面，也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白日里那副惹人厌烦的纨绔皮相，此刻在月光下竟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只是那美，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自己的眉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里青石板冰冷的触感和秦铭那充满羞辱意味的脚风。
“蝼蚁……”一声低语，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丝涟漪。
他摊开手掌，月光下，掌心细腻，没有任何练武或劳作留下的茧子。然而，就在这看似毫无力量的掌心之中，一点微弱到极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幽暗光点，极其缓慢地旋转着，像一个濒临熄灭的宇宙核心。丝丝缕缕微不可察的稀薄灵气，正从西面八方，极其艰难地被这一点幽光从虚空中强行抽取、吸纳过来。速度之慢，如同滴水穿石。
这便是他残存的仙帝本源，亦是囚禁他无上伟力的枷锁。这凡俗浊世，灵气稀薄驳杂得令人窒息，如同在干涸的沙漠里汲取水汽。每一次细微的恢复，都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近乎苛刻的沉寂。
伪装成这个废物，在泥淖中打滚，忍受着凡俗蝼蚁的鄙夷与挑衅，是唯一能在这漫长而脆弱的恢复期里，避开那些可能存在的、来自九天之上的“故人”目光的方式。蝼蚁的喧闹，是最好的掩护。
但……今日那个叫沈梦瑶的女子……
冷云帆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眼神深处，一丝极淡的兴味悄然浮现，随即又被更深的思虑取代。
白日里，当沈梦瑶含怒出手的瞬间，他不仅清晰地“看”到了她掌风的轨迹，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在她体内深处，蛰伏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浩瀚精纯的灵性波动！那绝非世俗武者的内息！那波动，如同深埋地底的绝世神剑，锋芒未露，却己透出令人心悸的底蕴。更让他心神微动的是，自己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环形玉佩，在沈梦瑶靠近时，竟产生了一丝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先天剑胚……玲珑道心？亦或是……”冷云帆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温润的玉质。这枚玉佩是他“出生”时就带在身边的，是这具凡胎唯一与过去有关联的物件。它竟会对一个凡俗女子产生感应？
这云溪城，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一些。但也……更麻烦。
念头微转，他强大的神魂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听涛轩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李铁在外间己发出均匀的鼾声，府中巡夜的护卫也都在固定的路线上。
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一丝声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冷云帆的身影从敞开的窗户无声滑出，足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影，贴着湖面疾掠而过，水面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夜行衣紧贴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脸上蒙着一块同样材质的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幽深如寒星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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