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崇元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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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崇元殿上

 

天显八年正月初一,崇元殿的铜鹤香炉里飘出异样的青烟。德光盯着炉中焚的不是龙脑香,而是汉人百姓的骨灰拌着粟米壳,青烟在晨光中扭曲成狼头形状,却在触及殿顶藻井时碎成齑粉,簌簌落在他十二章衮龙袍的日纹上。阶下汉臣们的朝服在寒气中簌簌发抖,冯道袖中滑出的粟米种滚在金砖上,恰好停在"受命于天"的御题刻痕里。

"陛下,"耶律察割捧着金册上前,册页间夹着的狼毛突然自燃,"柴册礼己成,当受百官朝贺。"德光接过金册,烫金的"天授皇帝"西字下渗出暗红液体——那是用魏州孩童的血调的朱砂,此刻正顺着刻痕蜿蜒,在契丹文的"皇"字上凝成"绝"。他忽然想起昨夜桑维翰在天牢刻下的谶语:"胡儿着汉冠,血浸九重殿。"

石重贵跪在丹墀下,羊脂玉的传国玉玺被他掌心汗渍浸得发乌。玺角卡着的粟米粒突然爆裂,粉屑溅在德光靴面上,将狼头纹章蚀出细密的孔洞。"陛下,"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砖缝里渗着后梁宫女的血,"臣献粟米万石,为大辽贺......"

"住口!"德光踢飞玉玺,玉印砸在蟠龙柱上,崩落的碎块里露出虫蛀的痕迹——那是桑维翰预先在玺基里埋下的粟米虫,此刻正成群爬出,在柱础上组成契丹文的"蛀"。汉臣中有人惊呼,德光抬眼,看见李崧袍角绣着的海东青正啄食颗粟米,鸟羽上的血线顺着丝线流淌,将"辽"字补子染成"潦"。

殿外突然传来惨叫。皮室军拖进三个被剥了皮的汉人,他们背上用鲜血绘着契丹狼头,狼眼却是两粒发芽的粟米。"陛下,"为首的皮室军校尉踢翻尸体,粟米芽从狼眼窟窿里钻出,"这三人在粮仓刻字,说......"

"说粟米生根,胡骑必败?"德光冷笑,金错刀出鞘半寸。刀光映出尸体心口的烙印——那是后唐宫廷专用的粟米纹,当年耶律倍常以此印私函。他想起昨夜截获的密信,信中用粟米浆写着"正月初一,火起崇元",此刻殿角的铜缸里,果然浮着几片燃烧的粟米壳。

冯道忽然咳嗽起来,手帕掩住的血滴进袖中。他今早特意在朝服里缝了粟米袋,此刻米粒顺着衣褶滚落,在金砖上排成契丹文的"退"。"陛下,"他跪在碎玉堆里,指尖触到玉玺缺口处的粟米残渣,"臣观《洪范》云:'粟米不登,国必有咎'......"

"够了!"德光挥刀劈向御座,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饰被劈成两半,露出里面塞满的粟米杆——那是桑维翰的义民昨夜潜入所置。粟米杆簌簌掉落,在御座前堆成小山,每根杆头都削着契丹士兵的名字,鲜血沁透木髓,将"山"字染成"歼"。

就在此时,殿顶的藻井突然渗水。德光抬头,看见千年银杏雕成的蟠龙嘴里滴下的不是水,而是混着巴豆粉的粟米浆,顺着龙纹流淌,在金箔上写成"亡"。皮室军惊慌失措,他们的狼头盾牌突然发烫,浮雕的兽眼渗出血水,与粟米浆混合,在地面汇成蜿蜒的"逃"字。

"把桑维翰带来!"德光怒吼,靴底碾过粟米杆堆。他听见杆身碎裂的声响里夹杂着人语,细辨竟是桑维翰的《平胡策》:"契丹食汉粟,必为汉粟所噬......"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桑维翰被铁链拖拽而入,他的袍襟上用血画着巨大的粟米穗,每粒谷壳里都嵌着契丹文的"死"。

"德光,"桑维翰抬起头,睫毛上凝着冰晶,"你可知这崇元殿的地基里,埋着多少汉人尸骨?"他顿了顿,看着德光衮龙袍上的血渍渐渐晕染,竟显出东丹国的版图轮廓,"阿保机灭渤海时,降王大諲歙曾言:'灭人之国,如伐大树,须断其根。'可惜陛下不知,汉人的根,是埋在粟米里的。"

德光猛地刺出金错刀,却在触及桑维翰咽喉时顿住。他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正被无数粟米根须缠绕,渐渐与后梁太祖朱温的浮雕重合。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声,竟是汉人传统的"驱傩"节奏,梆子声里夹杂着童谣:"粟米黄,胡骑亡;粟米熟,胡王哭......"

"陛下,"耶律察割递来急报,塘报上的墨迹被粟米血溶成模糊的狼头,"刘知远大军己过澶州,先锋......"

"先锋是杜重威!"桑维翰突然狂笑,震得铁链哗啦作响。他腕间的血痕渗出汁液,在金砖上写出"反"字,"陛下忘了?杜重威密信里的'反间计成',是用粟米浆写在表章夹层的!"

德光如遭雷击,想起半月前杜重威献降表时,那表文下隐约的粟米纹。他踉跄后退,撞在铜缸上,缸中血水溅起,将"纳粟千钟"西字冲成"杀胡千众"。更可怕的是,水面倒影里,他的脸正被粟米根须覆盖,渐渐变成桑维翰的模样。

"放火烧殿!"德光嘶吼着,挥刀斩断桑维翰的铁链。皮室军立刻将火把抛向粟米杆堆,绿色的猛火油遇火爆燃,却在接触粟米的瞬间转为惨白——那是汉人用骨灰和巴豆粉调制的阻燃剂,此刻火焰竟逆着油迹烧向契丹兵,在他们皮甲上烙出"败"字。

桑维翰趁机抓起一把粟米种,奋力撒向德光。种子穿透衮龙袍,扎进皮肉里,瞬间发芽生长,藤蔓缠住他的脖颈,开出的白花上全是契丹文的"灭"。德光疯狂挥刀砍断藤蔓,却看见每个断口都涌出乳汁般的液汁,在金砖上写成"辽亡"二字。

"陛下快走!"耶律察割拽住他的衣袖,殿顶的横梁己被火烧得噼啪作响。德光回望御座,那里不知何时摆了袋粟米,袋口露出的不是粮食,而是桑维翰的人头——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刻着最后的谶语:"崇元殿上,胡运终焉。"

亥时,德光率残部冲出汴梁。崇元殿的火光映红了黄河,他勒马回望,只见那座汉家宫殿的飞檐上站满百姓,他们抛洒的不是兵器,而是刚刚收下的粟米种。种子在空中划出弧线,像极了当年白团卫村射向契丹骑兵的箭,只是这一次,箭头淬着的是千年不绝的汉魂。

石重贵站在城头,看着德光的赭黄伞盖消失在雪雾中。他手里攥着桑维翰临死前塞给他的粟米种,种壳上用指甲刻着八个字:"以粟为兵,以土为阵。"此刻崇元殿的灰烬里,无数嫩芽正顶开瓦片,嫩茎上挂着的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契丹文的"归"——不是凯旋的归,而是溃败的龟。

而在崇元殿的废墟中,冯道跪坐在瓦砾堆里,捡起半块烧焦的粟米饼。饼底的"辱"字己被烧成灰烬,露出下面的"生"。他忽然想起桑维翰说过的话:"胡骑可以踏碎汉家的宫殿,却踏不碎埋在土里的粟米种。"于是他将饼屑埋进砖缝,那里正渗出乳白色的汁液,是新生命的预兆。

天显八年正月初二,刘知远的大军开进汴梁。当他们踏入崇元殿遗址时,只见焦土上遍布粟米幼苗,每株苗叶都沾着血渍,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真理:有些东西,比皇权更坚韧,比战火更绵长,比如埋在血土里的粟米,和永不屈服的汉魂。而德光在北撤途中,常于梦中看见崇元殿上的情景:无数粟米根须穿透龙椅,将他缠绕成茧,茧上用汉、契丹双文写着同一个字——"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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