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二年七月初九,镇州城头上的“义武军”大旗己被炮火熏成焦黑。王都扶着女墙远眺,看见契丹铁林军的“铁鹞子”正在收割城外的麦田,马队过处,青苗倒伏如黑色浪潮。他摸了摸腰间的“忠孝节义”玉佩——这是唐庄宗亲赐的信物,如今珏口己磕缺一角。
“大帅,”副将张谦递来水囊,“存粮只剩三日,契丹人又断了护城河......”
王都望着干涸的河床,想起三年前德光入幽州时,他曾派使者送去《平胡十策》,却换来“献城免死”的威胁。他转身看向城内,百姓们用砖石封堵街巷,孩童们拿着削尖的木棍站在墙头,妇人将最后的粟米磨成粉,涂在城砖缝隙里——那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抵抗。
“传我的命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拆毁府库石阶,煮了给百姓吃。”
张谦一愣:“那是先帝所赐的汉白玉......”
“汉白玉?”王都冷笑,“在契丹人眼里,不过是能垫马蹄的石头!”他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女墙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那是连日守城染上的肺疾。
申时初刻,德光的劝降使者到了。耶律安端的弟弟耶律察割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挥舞着裹着黄金的箭杆:“王都!陛下念你是条汉子,开城投降就封你为王,否则......”他指了指身后的投石机,“就让你的骨头和这城墙一起碎!”
王都望着箭杆上缠绕的汉人头发,想起去年契丹人在定州屠城时,用孩童头骨堆砌“京观”的暴行。他转身从旗杆上扯下破旗,蘸着自己的血写下八个大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给德光带句话,”他将旗角系在箭杆上,“我王都生是唐臣,死作唐鬼,绝不会向胡虏低头!”
耶律察割脸色铁青,抬手示意投石机发动。第一块巨石砸中城楼时,王都被气浪掀翻,额角撞上女墙,顿时血流如注。他摸了摸墙上的裂痕,忽然发现砖缝里长出了一株小草——那是百姓偷偷种下的麦种,此刻正顶着碎石,倔强地向上生长。
“大帅!”张谦慌忙扶住他,“契丹人的投石机射程太近,咱们的床弩还能......”
“不必了。”王都擦去血迹,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契丹帐篷,忽然想起幼时读《颜氏家训》,里面说“生不可辱,死不可避”。他解下玉佩,放在张谦手中:“你带些弟兄从密道出城,去投奔刘知远——记住,义武军的大旗不能倒。”
张谦摇头:“末将愿与大帅共存亡!”
“共存亡?”王都苦笑,“城破之后,契丹人会把我们的头骨垒成京观,用我们的血来染他们的狼旗——你想让义武军的英名,变成胡虏的炫耀?”他按住张谦的肩膀,“活下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天下汉人,契丹人可以破城,却破不了我们的节气。”
酉时三刻,镇州南门。德光望着城头新挂的白旗,嘴角扯出冷笑。耶律察割却忽然勒住马缰:“陛下,那白旗上......”
那不是白旗,而是王都的战袍,上面用血写着“唐臣王都”西个大字。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后面站成一排的义武军将士,每个人脖子上都缠着白绫,腰间绑着炸药包。
“不好!”耶律安端惊呼,“他们要自爆!”
德光刚要下令后退,却见王都手持火把出现在城楼,他的铠甲上挂满了点燃的导火索,像一条燃烧的火龙。
“德光!”王都的声音穿透硝烟,“你以为武力可以征服汉家文明?我告诉你,我们的骨头,比你的铁鹞子更硬!”
德光看见他眼中的火焰,忽然想起籍田时被踩碎的稻苗,想起卢龙道战场上汉民用农具砍断契丹马腿的场景。他下意识拨转马头,却听见身后传来震天巨响。
气浪掀起的碎石划破德光的脸颊,他转头望去,镇州南门己被炸成废墟,王都的战袍碎片像血蝶般飞舞,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他胸前的龙纹刺绣上,仿佛给金龙点上了最后的血色眼睛。
“陛下,王都死了。”耶律察割的声音带着颤抖。
德光摸了摸脸上的血,忽然笑了:“不,他没死——他变成了汉人心里的一根刺,永远拔不掉。”他望向燃烧的城楼,浓烟中似乎有无数个王都的身影,他们手持唐刀,指向契丹的狼旗。
亥时,镇州城破。德光踩着瓦砾走进节度使府,看见正厅里摆着一口棺材,棺盖上用血写着“唐故义武军节度使王公墓”。他伸手推开棺盖,却见里面堆满了《贞观政要》《开元礼》等典籍,每一本都被利刃划破,却又用丝线仔细缝补。
“陛下,”耶律察割捧着一卷竹简上前,“这是王都的绝命书。”
竹简上的血字还未干透:“胡虏虽强,难灭忠义之魂;汉家虽危,必有复国之日。”德光注意到“复”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仿佛要划破这黑暗的夜晚。
他忽然想起石敬瑭的“汉胡分界碑”,想起耶律倍在金州建的忠烈祠,心中涌起一阵烦躁。“把这些书烧了,”他将竹简扔在地上,“还有,把王都的尸体挂在城头,曝尸三日。”
耶律察割领命而去,德光却在这时注意到棺材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桑维翰亲启”。他皱眉,命人撬开棺底,竟发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卷《幽州城防图》和一封密信。
“大帅亲启:德光暴虐,民心可用。王都以死明志,当成抗辽大旗......”德光的声音越来越冷,他望向窗外,看见契丹士兵正在劫掠百姓,一个孩童的哭声刺破夜空。
“通知耶律安端,”他将密信塞进靴筒,“明日开始,在镇州推行‘头下户制’——让汉人看看,反抗的下场是什么。”
子时,镇州城头。张老七混在流民中,望着王都的尸体被挂上旗杆。他摸出怀里的“忠烈祠”木牌,上面新刻了“王都”二字。忽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戌时三刻,土地庙。”
他抬头,看见桑维翰的亲卫统领李从璋闪过街角,腰间的皮囊里露出一角帛书,上面隐约可见“义民军”三字。张老七握紧木牌,指甲嵌入“忠”字笔画——那是用王都的血写成的。
与此同时,幽州节度使府。桑维翰望着镇州方向的火光,将王都的绝命书抄本缝进棉衣夹层。窗外传来马蹄声,耶律倍的密使高美人深夜求见,带来一支海东青羽毛,上面系着纸条:“王都忠烈,当祭汉魂。”
“告诉东丹王,”桑维翰将抄本塞进羽毛管,“幽州的义仓己经装满,只等一场大火。”
高美人点头,忽然注意到桑维翰案头摆着一尊碎成两半的佛像——那是王都送来的镇纸。佛像腹中藏着半片契丹狼图腾,此刻与汉地莲花纹碎片混在一起,像极了胡汉文明在战火中的破碎与交融。
卯时,镇州城外。德光望着王都的尸体被野狗啃食,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摸出金龊箭,却发现箭镞上的血迹怎么也擦不掉——那是王都的血,也是无数汉民的血。
“陛下,”耶律察割递来马鞭,“该回幽州了。”
德光翻身上马,马蹄踢到一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忠烈”二字依稀可辨。他忽然想起籍田时,王处首曾说“汉家礼仪,如松柏长青”,当时他只当是腐儒之言,此刻却觉得这话像一根刺,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马队行进间,张老七混在人群中,看见德光的衮龙袍下摆沾着镇州的尘土。他悄悄摸出短刀,在袖口绣下第三道血痕——这是他记录的第三个抗辽殉国的英雄。当夜幕再次降临时,土地庙里的烛火又亮了起来,新刻的木牌上,“王都”二字被供奉在“忠烈祠”首位,旁边是不知谁放的半块粟米饼,饼上用炭灰写着:“公虽死,汉未亡。”
天显二年七月的镇州城,王都的尸体在旗杆上随风摆动,像一面永不褪色的战旗。德光不知道的是,他每杀一个这样的汉臣,就会在中原百姓心里种下十颗反抗的种子。这些种子终将破土而出,在未来的某一天,长成遮天蔽日的森林,将契丹的铁蹄永远阻挡在燕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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