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左丞相府别院，密室深埋地下三丈，青铜灯树上的烛火被渗入的阴风扯得忽明忽暗。
桓玄指尖蘸着酒水，在黄花梨木案上画出荆南西郡的轮廓，酒痕蜿蜒如毒蛇爬过武陵、桂阳、苍梧、零陵西地。
“温谢两家敢用瞒天过海，老夫便叫他们知道什么叫作釜底抽薪。”
他枯槁的手指猛然拍在零陵郡的位置，震得灯影乱晃。
“传令荆州牧萧道成，让西郡守军带着府库钱粮撤往江陵，要快，要静，要像春雪化水不留痕迹。”
“桓相，荆南西郡的百姓……若是我们放弃西郡，交趾人必定会大肆屠戮，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王焕皱了皱眉，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相爷高见！江云枫带着三万张嘴南下，若连一粒米都筹不到，到时候军心涣散，温谢两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
吏部尚书王洵冷笑打断胞弟，金丝楠木椅随着他倾身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交趾屠城必定激起民愤，相爷便可顺势倒逼温、谢速战速决。届时若江云枫不能如期收复荆南西郡，便是他们识人不明，若胜——”
他抓起案上酒壶往地图倾倒，浊酒漫过零陵郡。
“这屠城弃地的罪名，就该右丞相来担。”
密室里响起纸张撕裂的脆响，桓玄撕下一页空白奏折，蘸着朱砂写下密令，朱砂顺着笔尖滴落，在“荆南”二字上润开红痕。
王焕突然起身，袖口带翻了茶盏，青瓷碎在地上，热雾裹着碧螺春的苦香漫开。
“兄长！”
他盯着王洵。
“我们王家百年清流，真要沾这几十万条人命的血？”
“百年清流？”
桓玄轻笑一声，将蜡封好的密令交给心腹近侍。
“户部拨给的军饷，哪年你们兄弟二人没刮下三成油水？现在装什么菩萨！”
闻言，王洵尴尬地摸摸鼻子，王焕则颓然坐下。
子时的梆子声中，三匹快马从相府别院侧门疾驰而出。马蹄包着棉布，踏在青石板上像闷鼓。
王焕站在角楼阴影里，望着南方星空喃喃自语。
“江陵的城关，就是几十万冤魂的鬼门关……”
七日后，桂阳郡城头。
“午时撤军？可城外三十里就是交趾的军营.....”
守备参将赵铎盯着手中密令，虎口处的刀茧几乎要把绢帛磨穿。
“萧大人的手令写得明白。”
郡守刘淳掀开运粮车的草帘，露出下面码放整齐的官银箱，他忽然压低声音。
“这些要是落在蛮子手里，你我的九族够砍几个来回？左相许了你长沙卫指挥使的缺，别犯糊涂。”
当夜子时，武陵郡粮仓燃起冲天大火。
百姓惊慌拍打城门时，发现守军早己带着三百架神臂弩从北门悄然撤离。
交趾蛮兵破城那日，苍梧郡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牛车，车辙里渗出的血迹把黄土染成赭色，那是落在队伍最后的老人，被蛮兵当街挑在枪尖取乐。
荆南的官道上，马蹄声、车轮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武陵、桂阳、苍梧三郡的大小官员和守军押运着府库中的兵甲钱粮，连夜撤出郡城。百姓们拖家带口，背着简单的行囊，跟在官军后面，哭喊着向北逃难。
唯有零陵郡的北门迟迟未开。
“开城门！老子的兵甲车陷在二十里外的官道了！”
桂阳逃来的参将疯狂捶打城门，城头守备参将裴琰的铠甲还在往下滴血，他刚刚斩杀了一队试图混进城的交趾细作。
郡守陈望之扶着女墙嘶吼。
“北门一开，流民能把城楼冲塌！按萧大人手令，所有物资必须首送江陵！”
“去你娘的手令！”
裴琰手中的长刀突然架在陈望之颈间。
“你运的是兵甲，老子运的是袍泽弟兄的命！”
两人身后的亲兵同时拔刀，火把将城墙照得如同修罗场
又过一日，金陵，大将军府的书房此刻门窗紧闭，却关不住谢云霆的怒吼。
“三百里加急！三百里加急还他娘能晚三日？！”
他攥着沾有血指印的密报，那是自家探子用命换来的，尸体在江陵郊外被发现时，后背插着七支羽箭。
右丞相温庭钧正在用银刀剖开蜡丸，闻言手腕一抖，刀尖在拇指拉出道血口。
“初七武陵陷落，初九苍梧陷落，交趾蛮兵屠戮桂阳......”
气急攻心之下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一朵红梅，温庭钧收起帕子冷声问道。
“江云枫现到何处？”
“沿途驿站回报，江云枫刚到赣州的鄱阳湖畔。”
谢云霆一拳砸在沙盘上，荆南西郡的木雕城寨簌簌翻倒。
“左相这是逼着蛮子喝饱了血，再往我军脖子上架刀！萧道成这老狗，连城门铁栓都拆去献媚！”
“事己至此，你在这发火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桓玄这老匹夫的釜底抽薪。”
“武陵、苍梧、桂阳三郡通往江陵的官道都要经过零陵。”
谢云霆双手撑着沙盘端详许久，突然将令旗插在零陵所在的位置。
“三郡守军携带大量辎重行动缓慢，后有交趾蛮兵穷追不舍，加之逃难的百姓拥堵官道，他们应该都还滞留在零陵，而零陵守将裴琰是我父亲的旧部。”
情急之下温庭钧撕下衣袖书写密令，谢云霆加盖印鉴后唤来亲信。
“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三日内必须追上大军！传令江云枫弃了大军，带轻骑首奔零陵，裴琰若还活着，荆南的百姓就还能救！”
亲信手捧半截衣袖快步离去。
庭院里顿时马蹄声碎，八匹西域良驹被套上连环鞍，驿卒将密信塞进铜管时，发现谢云霆的印鉴上有一枚明显的血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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