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张景岳觉得,自己做下的这些事已瞒不过去了,便索性和盘托出。
“驸马爷,属下告罪。
前几日,药商们得知惠民祛痨丸之功效后,想请属下从中说合。
属下的确一时间财迷心窍,受了他们的贿赂,陕西药商徐嘉禾在城西乱葬岗埋银五百两,求下官想方设法将制药局药物份额,多划拨给他们一些。”
一说到此处,张景岳立即叩头道:
“驸马爷,此事属下虽是答应了,但却未做啊,那些钱财被埋在城西乱葬岗,属下虽知晓埋藏所在,却从未去挖掘过,思来想去属下还是想跟您说个明白,求您保我。”
胡翊默默听着张景岳的话,沉着面目,没有答言。
他越是如此,张景岳探不出这位驸马爷的口风,便越是害怕。
胡翊掌握刑讯问话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见这张院使被晾的越发惊恐,这才又问道:
“还有其他吗?”
“有,有。”
“扬州药商请属下题字,并为其新开的药房制匾、写赋。
也是属下一时鬼迷了心窍,竟然答应了他的话,还打算伙同他们以太医院使名号合伙经营。扬州这家新开的药房起名就叫御医堂,属下与他们约定只出人力,不出钱财,扬州富绅商王谢出银子至少两万两开设药堂,其中收益有属下四成。”
胡翊了二郎腿,面无表情的又问他道:
“还有吗?”
“商王谢此人送了扬州名妓给属下,属下一时色迷了心窍,竟然纳为小妾,索性如今还未正式与他们合流。”
张景岳吓得心中乱颤,因紧张而伏在地上的身子都紧跟着开始颤抖,一边陈述,一边察言观色急忙又道:
“属下想将这小妾退回,还给商王谢,以此将此事告吹。”
“除此以外,商王谢求属下将他们商家三名族中子弟,送入到太医院医士堂。
不久之后您就要重开医士堂取士,属下原本是想用些法子将他们招进来,如今已没有这个心思了。”
说到此处时,张景岳抬起头来,又悄悄打量了胡翊一眼,见这位驸马爷依旧连眼皮都不抬,喉头紧张的吞咽着口水,不由加快了语速:
“此外,还有几位药商蒙哄属下,属下还在考虑之中,他们想将太医院一些药材供应商更换成他们,来做朝廷的买卖,此事小人并未应允。
再……再就没其他的了。”
胡翊心中暗暗吃惊。
张景岳这才当了多久的院使,竟然已经面临着如此之多的诱惑了?
乱葬岗埋银行贿,这种事他要是不说,还真难以察觉。
商家在扬州与太医们合伙开设药堂,假借太医院的名头,暗中行不法之事。
这种类似于股份制的分成方式,真要查起来,还真不好界定是否贪污。
那就更别说送给张景岳的这个扬州瘦马小妾了。
胡翊见他说了这许多,想来也都交待完了,就将纸笔扔过去,沉声道:
“所有勾结之人,都写在名册上给我。”
张景岳立即提笔就写,连一点停顿都没有。
他生怕自己交待的晚了。
现在交待,这叫自陈、自首,索性犯罪还不严重。
若是等到别人的密陈送过来,那就叫告发,一旦过来抓他,那就叫东窗事发,可就不像如今这般轻巧了。
张景岳的态度极其诚恳,书写起来时也是毫无保留的交待。
胡翊看着自己的所谓“心腹”,心道一声,也就是及时试验这密折的效果,才把你给逼出来了。
要不然,以你小子这颗狗胆,还不知道要将祸事做到何等地步呢!
待张景岳双手恭敬地将名单递过来,胡翊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陷入沉思。
这些行贿之人其实可以抓了。
但抓与不抓是两个后果。
抓了,他这个驸马刚正不阿、眼里半粒沙子都不容的孤臣形象,便会直接树立起来。
抓了,也能震慑朝中群臣,震慑那些民间胆敢腐化官吏的别有用心者。
但他要是抓人,此事必然就瞒不住,朱元璋也会知道张景岳的事,由此张景岳的命运如何,就不好说了。
若是不抓,张景岳可以保下来,这是必然的。
但那许多的人也无法严惩。
大明开国之初,其实是需要不断正风气的。
尤其是在胡翊手下,他也需要筛选自己手下之人,只有给自己定下这个孤臣形象、清正严肃形象,才能令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远离他。
自然而然的,投奔到手下的规矩人也就变多了。
走哪条路呢?
抓人便容易得罪人,不抓人大家都得过且过,这似乎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但胡翊只是略一沉思,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他想起三国时候诸葛亮治蜀。
法虽严苛,然民无怨言。
因为什么?
公平,公平,还是tm的公平!
你真要是做这样一个人,一切都往着公平、公正上靠,那别人不服你都不行。
诸葛亮当年可以以此来治理整个蜀国。
胡翊心中忽然就有了同样的想法,觉得这才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正儿八经应该坚持的东西。
一念及此,他终于是开口道:
“张景岳,你既能将此事说出来,倒也显得你还有几分良心。”
“驸马爷,小人已然悔过,还求您救命啊!”
胡翊微微点了点头:
“你应当记得,在我手下做事,当时教谕你们的话吧?”
胡翊当初给他们定下了八个字:
务实、公平、公正、清廉。
这八个字张景岳自是记得的。
毕竟他在太医院搞形式主义和面子工程,强调最多的就是胡翊这八个大字。
且大家也都知道,“归德府案”和“处州宝钞案”两件事,也已彰显出了这位驸马爷的格局和本性。
对于犯事之人决不轻饶!
且是极为清正的。
张景岳心中再想到这八个字时,只觉得惭愧,又胆寒、心惊得很。
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胡翊此时终于说道:
“此事我会面呈陛下,并竭力为你求情,但却不会包庇你。
你也懂得,在我手底下做事,需要你们清如水、明如镜,本驸马自己便是这样做的,自然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
张景岳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只能怪他自己的贪欲。
“您的教诲,景岳知罪,甘愿认罚。”
“嗯。”
这个态度,胡翊就很满意。
“先回去吧,照常做事就好。
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保你,太医院不止要讲求务实与效率,最重要的永远是这‘安全’二字。
我们是做什么的?
医病。
那便马虎不得,尤其是在药材的选材问题上,更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今日这话希望你记下,若你等愿在我手下做事,就需要遵从我的规矩。”
胡翊这次强调了自己的底线,“安全”二字。
太医院的立足之本便在于此。
叫张景岳回去听信之后,他便要再到丈人那里去走一趟了。
武英殿里。
朱元璋正在与徐达、常遇春等人讨论战事。
自二月李文忠兵出大同以来,雪夜奇袭八百里,如今已将元帝躲藏之处——应昌围困。
大战一触即发的同时,也需要将具体的军事部署做好,尽量歼灭这一伙残余之敌。
胡翊在武英殿外略等了片刻,徐达与常遇春出来时,都在与他打招呼。
“贤侄,上位今日心情极好,快进去吧,不用担心他会骂你,哈哈哈哈。”
常遇春说话比较直接,上来就拿胡翊打趣。
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听话的驸马,而这也是胡翊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人设。
徐达则是开口就很正式,先向胡翊发出了邀请:
“允恭近来在驸马的教导下,日益有所精进,承了你们这样大个人情,真想请你与长公主殿下来府上做客,向你们表达我的谢意啊。”
“徐叔客气了,待我与静端闲下来,自当过府拜会。”
打过了声招呼,胡翊便往武英殿里走去。
徐达看着这位驸马爷,这会儿就知道羡慕常遇春了。
老常这人与驸马的关系处的极好,他当然明白这其中有常婉和太子的关系在内。
可自家不也有个女婿呢嘛?
将来倒是可以借朱棣的名义,与这位驸马爷多一些走动。
无论何朝何代,神医都是无比稀缺的资源,这些长年在外征战之人,大都身患有暗疾。
如今战事将歇,他们也快到了颐养天年之时,无论如何,也是该搞好关系为后面做准备的。
何况这位胡驸马,可不止是会医术这样简单呢。
胡翊迈步进了武英殿,朱元璋还背负着双手,在悬挂的那张大明全国总图上仔细寻摸着。
片刻后,翁婿二人才对上眼。
先有密折奏事之喜,又有铜镜惊人之喜,现在又是李文忠奇袭应昌之喜。
今日是三喜临门,朱元璋见到了这位女婿,自然是红光满面,越发高兴的紧了。
皇帝日理万机,胡翊上来也不墨迹,怎样想的就怎样说。
张景岳的事他毫不避讳,都在老丈人面前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到这事,自然显得极为愤怒,若以他的心思,这人就该杀了。
但他今日高兴,罕见地开口道:
“此等事情你自己就可做主,咱令你全权督管太医院诸事,何须为了个犯官,叫你亲自往武英殿跑一趟?”
他说这话还真不是在客气。
对于这个女婿,朱元璋是期盼他能独当一面,日后成为大明柱石的。
既如此,现在就该给他相应的权柄,自然有些事他自己可以决断,就无需再向自己汇报。
但他心中有这意思,胡翊并不知晓。
何况来说,胡翊为何要专门过来烦这位老丈人?
有些事胡翊可以不做,但他还是要在丈人的面前做一遍,强调一下。
胡翊就是要不厌其烦的告诉朱元璋,我什么都要来找你请示一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听你的话,日常的时候就是个怂女婿。
这并非什么坏事,却反而能让皇帝放下戒心,尤其是这样一个猜忌多疑了一辈子的皇帝。
这个听话女婿看起来怂怂的,可到了该做事的时候,那是一点也不手软。
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
胡翊先表明了自己的姿态,然后又说起了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岳丈,我想给这张景岳求个情。”
朱元璋猛然回头瞥了他一眼,虽有些惊讶,但也未发怒。
他随即就想到张景岳是女婿一手提拔起来的,既然是女婿手下之人,这错犯下了,但又未造成危害。
既如此,看在女婿的面上,从轻发落倒也可行。
想到此处,他便开口道:
“你既然求情,咱就把死罪免了吧。”
“岳丈,小婿不仅想请您免了他的死罪,还想请您不罢他的官,继续执掌太医院把这个院使做下去。”
“胡翊!”
朱元璋刚才见他求情,心里就在犯嘀咕。
此时听到这样过分的话,立即便把火气给激起来了。
但就在他要发作时,还是选择压下怒火,尝试控制住了情绪,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烦躁和冷意:
“给咱一个理由。”
胡翊松了口气,看起来开的药确实有效。
不过剂量似乎有些小了?
看样子给丈人开的下一剂药,应该继续加大药量!
当然,这是医治上的事。
这个念头一转而逝,胡翊立即便给出了理由:
“岳丈,人贵在知错能改,这天下从无没有做过错事之人,即便圣人也难以幸免。
一个人犯罪固然该杀,但若在准备犯罪,或是刚刚开始犯罪,又意识到了过错,在未造成任何损失和伤害之前,尝试把这一切都挽回来,那他又岂能与那些真正的罪人们相提并论呢?”
朱元璋听到这话,倒也对。
只是他自己要求苛刻些,心中有些洁癖罢了。
便在此时,胡翊便又道:
“何况张景岳虽然犯错,不仅立即尝试挽回损失,还是直接到小婿面前来自首、自陈。
他既有此心,反倒更应当信任,这可是真正经受住了诱惑之人啊,您觉得呢?”
朱元璋心里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人知道自己做错了,这就不易。
知道自己做错了,尝试去挽回错失,这是好事。
在此之上,还能主动自首自陈,这样的人日后应当是很难再犯错的,因为他们确是真正经受住了诱惑之人。
想到此处,朱元璋也算是答应了:
“既如此,此事就交由你去处置,若能用,便继续用吧。”
“谢岳丈!
但小婿还是要请您对他略作惩处,以儆效尤,请岳丈开恩。”
朱元璋琢磨着道:
“罚俸一年,罪名就以太医院行虚张浮夸之事为由,圣旨自去中书省叫你叔父写去。”
“谢陛下,臣告退。”
朱元璋白了这个女婿一眼,虽然他说的有道理,但这样在自己面前执拗和辩解,总是叫人心里不得劲。
但也就是在此事上,朱元璋发散思维,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密折制度一旦普及下去后,是否可以给这些百官们一个自述罪行的机会呢?
叫他们也来一次自陈自首?
自己借助密奏,早已经分清楚了善恶忠奸,这时候再叫这些大臣们来一场自陈。
哪些是忠臣,哪些心思深的,哪些是奸臣?
不就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了吗?
如此一来,往后用起人来也就方便多了。
“还真是个好主意!”
朱元璋不仅摇头晃脑起来,显得精神奕奕,立即便决定将此事完善下去,做一个试验。
这女婿倒还真是一员福将,他一出现,就总能给自己带来新的想法。
一想到此处,朱元璋便更加乐呵了。
栀子花精油的制作,还是很令胡翊感到惊喜的。
只是萃取了一日而已,仅是这放在地窖之中,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花碎水露,便已经称得上是芳香四溢了。
刘匠户提鼻子一闻,离着两尺远,都能闻到那其中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花香。
栀子花的花香清香扑鼻,带着甜味,闻之不由使人感到身心放松。
他也是参与过御制花露的主儿,这时候不免也是竖起了大拇指,惊叹道:
“驸马爷,这样的花露简直就是神酿啊!若拿到集市上去,不把那些其他花露羞煞死?”
一旁的黄匠官也是深表赞同着道:
“以驸马爷这法子酿造的花露,确实香气扑鼻,比小人见过的最好的百花臻酿露为例,那已是元庭当年的极品花露了,香气竟不足栀子花的一半!”
刘匠户就笑道:
“黄头儿,这还未曾上锅蒸馏咧,等蒸馏完咱们再看,那就更不得了!”
他们都在夸赞,一时间惊为天人。
但胡翊却看得出其中的缺陷。
现在这个半成品确实很香,比以往见过的所有花露都香,但里面的杂质还是有点多。
胡翊也在考虑着,觉得应该是猪大油放的不够,在充分析出花香素这一点上做的还不够高效。
若能把这些杂质再降低些,恐怕香味会更足,将来的出油率会更高。
花精油的出油率是很低的。
刘匠户他们连见都没见过,若只是用薄荷来提炼精油,大概100斤能出两钱精油左右。
但薄荷这东西好弄。
花瓣却是最难摘的,而且出油率更低。
这便是胡翊最关心的点,先不说精油的头香、次香和尾香划分。
这100斤的花能出一钱精油吗?
而这一钱精油也只有3克多一点,极为难以制得。
胡翊深知精油的难得,都别说卖钱的问题了,只怕刚一制出来,就要被人瓜分。
他在想这件事,那些匠户、造物匠们的目光,如今也都放在了这些精油、花露上。
大家都知道花露的价格在百两以上,极品顶级花露甚至每钱能卖到三百两银子以上,可遇而不可求。
驸马爷现在制出的这种花露,称赞为“仙香”都不过分。
将来又该定价几许呢?
便在大家的声声询问中,胡翊也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花露的定价和利润,只怕要成为造物局中最卖钱之物了,恐怕比之前自己寄予厚望的镜子还要暴利的多。
第一次制香,固然经验有限,但原理在那里,基本上是大差不差的。
既然有了基础,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收购花瓣了。
除了栀子花外,茉莉花应该是接受度最高的。
除此之外,含笑花、晚梅花也可以纳入范围,白兰花似乎也是一种选择。
胡翊便写下几种花名,安排专人采购。
另外,从詹事府提人过来帮忙,这些事儿也该安排了。
次日。
胡翊一早便来到常家,朱静端手执银针,轻车熟路的开始为她药灸。
在检查过常婉的脉象后,一丝令胡翊为之欣喜的转机出现了。
在开始锻炼之后,常婉的体内,开始渐渐有了一丝阳气在滋生。
幕府山工坊的消息,那面两米高的超级巨型铜镜,已经在连夜赶工,打磨胚胎,在今日清晨时开始了蒸制。
不出意外的话,最快明日便可以送到南京城来。
造物局就要开张了,胡翊既然准备大卖货品,便必须要开始打广告,铺天盖地的宣传一番。
自然而然的,这面巨型铜镜就最为合适不过了。
还有一桩喜事,今日姜御医的那些患者们要是再来,熟练度就又足够升阶了。
这位老御医倒是为了太子婚事,出了不少的力气。
等到今日升阶后,常婉的风湿性心疾应该便可以有更多解法,这是胡翊十分期待的。
“那你先去医局,我今日陪陪婉儿妹妹,难得她今日如此高兴。”
朱静端平日里还就是常家来的多一点,和常婉也有话说。
胡翊便出离了常府,常遇春在送他的时候,心中既显得兴奋,又有些失落。
在快将胡翊送出门去时,他终于是忍俊不禁,又提起了一桩坏事:
“贤侄,婉儿的病算是少有起色的,我家老三你看?”
他也知道问多了烦,但现在越发觉得对于老三愧疚的很,身为一个战场杀敌的将军,叫他去打仗可以,救命这种事不靠胡翊又能靠谁呢?
这句话果然问的胡翊又一沉默。
半晌后,才回话道:
“常叔,我想总会有办法的,给我点时间试试。”
“唉,也只好如此,此事麻烦你了。”
说来今早还真是事不断,从常府出来,叔父家中的管家便已经守候在此了。
“驸马爷,二老爷正在下朝的路上,他有急事要问您两句,请您候他一候。”
“急事?”
胡翊心说,叔父在中书,自己在东宫。
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又来的哪门子急事?
他也别等叔父了,干脆骑马直奔奉天门。
正巧,胡惟庸刚要出宫,一见到侄儿亲自来了,立即是面露出激动之色。
“翊儿,你老实告诉为叔的,那制镜子之法,真是你在梦中跟仙人学来的?”
“叔父怎知道此事的?”
“哎呀,你快别扯其他,赶紧告诉为叔,这关系到为叔今后的一生啊!”
(http://wmfxsw.com/book/717120-20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