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运河的清晨,河面上笼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水波慢悠悠地 荡着, 像是被风吹皱的绸缎。 日头还没完全爬上来, 只在天边染 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
我扶着船头的栏杆,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 景儿, 心里头像是塞了团棉花, 说不上是闷还是沉。这趟带着惠 芯和孩子们沿着运河巡视,说是散心,其实更多是想亲眼瞧瞧各 地改革的动静。新政推行了这些年,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总 得亲自摸一摸才踏实。
惠芯牵着旻宁的手,轻手轻脚地挪到我边上。她今儿穿了件藕荷 色的夹袄, 头发松松挽着, 脸上虽挂着笑, 眼角却透着点倦意。
旻宁倒是精神头足, 踮着脚往河面上瞅, 嘴里不住地问: “ 阿玛, 这水能流到京城吗?咱们坐船要走多少天呀? ”
惠芯轻轻捏了捏 他的小手, 低声道: “ 别吵着你阿玛想事儿。 ” 话虽这么说, 她自 己却也忍不住往远处多瞧了几眼。
“ 殿下, 这运河 …… 真是了不得。 ” 她忽然轻声叹了一句, 嗓音柔 得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 您瞧这水, 晃晃悠悠的, 倒像是把几千 年的故事都揣在里头了。 ”
我侧头看她, 晨光里她的脸白净得像 玉, 睫毛低垂着, 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伸手把她的手指拢 进掌心, 触到一丝凉意, 便又握紧了些: “ 何止是故事?这是大 清的命根子,也是老祖宗留给后人的活史书。带孩子们走这一趟,不光为看新政,更得叫他们明白 —— 咱们脚下踩的土, 眼前过的 水, 那都是拿人命和血汗一寸寸垒起来的。 ”
惠芯没接话, 只低头瞧着怀里的旻恺。小娃娃裹在杏黄的襁褓里 睡得正香, 脸蛋红扑扑的, 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印子。
她拿帕子轻 轻擦了擦, 声音忽然轻得像叹息: “ 旁的我都不要紧 …… 只要这几 个孩子平平安安的, 比什么都强。 ”
我心头猛地一揪。 自打旻恺 出生后, 她夜里总算能睡踏实些,但还是没能彻底缓过劲来。这 会儿她身子微微发颤,连带着我掌心的手也跟着抖,活像片风里 的叶子。 正想宽慰她两句, 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扭头一瞧,朱珪领着杨 芳和额勒登保过来了。朱珪还是老样子,一身靛青官袍穿得板板 正正, 眉毛压得低低的,一副天塌下来也能顶住的架势。后头两 位将军倒像是从画上裁下来的 —— 杨芳年轻,身板笔首得像杆枪, 脸上绷得紧, 嘴角却硬扯出个笑;额勒登保是满洲汉子, 膀大腰 圆, 辫子盘在脖子上, 活像条乌黑的蟒蛇。
三人齐刷刷打了个千 儿, 朱珪先开口: “ 殿下, 船备妥了, 您一声令下就能开拔。 ”
我冲杨芳抬了抬手: “ 这趟劳烦二位将军了。运河虽不比边疆险, 到底人多眼杂 ……”
话没说完, 杨芳 “ 唰 ” 地一抱拳, 嗓门震得甲板 都颤: “ 殿下放心! 有臣在, 别说水匪流寇, 就是只苍蝇也近不了您的身! ”
额勒登保嘿嘿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 “ 奴才早把沿岸 的暗哨布了三层, 连耗子洞都叫人盯死了! ” 这话说得粗, 倒叫 人安心 —— 到底是战场上滚出来的, 话里都带着血腥气。
朱珪从袖筒里掏出卷文书递过来, 我展开细看, 纸页哗啦啦响。 江南的纺织坊添了新式织机,首隶的农户因着摊丁入亩减了税赋, 这些都是早前奏报里提过的。可好些地方终究是天高皇帝远,没 看过还是放不下心来。
我把文书啪地一合, 硌得手心发疼: “ 朱 大人, 咱们得亲自去会会。 ”
朱珪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 臣明白。 明面上是巡视, 暗地里 ……” 他食指在袖口轻轻一划, 做了个 “ 查 ” 的手势。 到底是跟了我多年 的老臣, 话不用挑明。
我转头望向河面, 雾散了小半, 露出底下 泛着青灰的水色,忽地想起乾隆爷当年南巡时的排场 —— 龙船过 处, 百里河道清得连片鱼鳞都不剩。如今这般悄没声儿地走,倒 更合我的脾性。
“ 启程吧。 ” 我摆摆手。
船老大扯着嗓子吆喝一声, 粗麻绳 “ 啪嗒 ” 砸进水里。船身晃了晃,慢吞吞离了岸。
惠芯忽然往我身边靠了 靠, 旻宁趁机挣开她的手, 趴在栏杆上探头探脑。水纹一圈圈荡 开, 码头上送行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几个黑点儿。
河风卷 着水腥气扑在脸上, 我闭了闭眼, 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千年运河淌过盛世, 也淌过乱世, 如今轮到我掌舵, 总得叫它淌出 点新气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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