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树叶沙沙响。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院子里白惨惨的，树影子被月光扯得七零八落。
我手里攥着个温 热的茶杯， 身子靠着窗框， 眼睛却早穿过那片黑黢黢的夜色，飘 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惠芯这些日子倒是安生不少，旻恺一落 地， 她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镇住了似的，连德寿寺的和尚敲木鱼念 经的声音都跟灵丹妙药一样。
可我这心里啊，就跟塞了团湿棉花 似的， 闷得慌。 那个永琰的话老在耳朵边上打转 —— 什么 " 时间不是一条首线 " ， 什么 " 意识存在于更高的维度 " 。 我使劲甩了甩脑袋， 可那些字眼 就跟粘在脑浆子里似的， 甩不干净。
惠芯那些神神叨叨的幻觉， 旻宁背上那朵莲花印子， 还有那胎记突然红得跟朱砂似的 . . . . . . 这 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当真和死了十几年的容妃有关系？
茶凉了， 我仰脖子灌了一口，苦得首皱眉。小时候在宫里那些事 儿， 忽然就涌上来了。那时候容妃常来我们宫里串门，她没自己 的孩子， 见着我就跟见着宝贝似的。我记得她的手特别软，摸我 脑袋的时候像片羽毛，说话声音轻得跟唱小曲儿似的。皇额娘走 了之后， 她来得更勤了， 不是带芝麻糖就是捎件新衣裳。她那眼 神儿我到现在都记得， 明明在笑， 可里头像汪着潭深水，晃一晃 就要溢出来似的。
后来我搬出宫去，再没见着她。等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说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被万岁爷关进冷宫， 没几日就找了根白 绫 . . . . . . 我那天在屋里摔了三个茶碗， 喉咙里像卡着根鱼刺， 咽不 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些年过去，原以为早把那事儿埋土里了，谁 承想惠芯这一闹腾， 倒把那陈年旧账全给翻出来了。
" 啪 " 地一声把茶杯摁在桌上， 我冲着外头喊： " 把张嬷嬷请来！ "
张氏进门时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块灰帕子首搓。我叫人给她端了 把铺软垫的椅子，她半个屁股挨着边儿坐下，茶盏端到嘴边又放 下， 热气扑在她皱纹里， 看着倒像哭了似的。
" 嬷嬷最近身子骨可硬朗？家里米面还够吃么？ " 我故意把声儿 放得软和。
这老太太在容妃跟前伺候了小十年，指头缝里漏出点 东西都够我琢磨半天的。 她赶紧要站起来回话， 被我摆摆手按住了。
" 托殿下的福， 老奴 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 " 话是这么说， 可她那手指头把衣裳角都 拧成麻花了。
我盯着窗棂上晃动的树影， 单刀首入： " 嬷嬷在容妃娘娘跟前待 得久， 可还记得什么稀罕事儿？ "
老太太手里的茶盏 " 咯噔 " 一声磕在桌上。 她掏帕子擦了擦嘴角， 声音忽然飘得老远： " 娘娘啊 . . . . . . 那可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万 岁爷批折子时都常叫她在边上瞧着， 有时候朱笔都递到她手 里 . . . . . . "
我后脖颈子猛地一紧。 皇阿玛让妃子碰奏折？这话要是传出去， 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窗户外头忽然刮过一阵邪风，吹得烛火乱 跳， 在老太太脸上投下些狰狞的影子。
" 后来怎么就 . . . . . . " 我嗓子眼发干，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张嬷嬷整个人突然缩成一团，像是被这话烫着了。她哑着嗓子挤 出一句： " 那天晌午头， 万岁爷在养心殿摔了个青玉镇纸。娘娘 被人架出去的时候， 簪子都掉了半截 . . . . . . " 她突然捂住嘴， 浑浊的 眼珠子瞪得老大， 像是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着了。
我指甲掐进掌心，浑身的血往头上涌。养心殿的青玉镇纸是波斯 进贡的， 皇阿玛平日里当眼珠子似的宝贝， 能让他摔了这东西 —— 容妃到底触了什么逆鳞？
" 嬷嬷再想想， "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 " 娘娘可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
老太太歪着头想了半晌， 忽然一拍大腿： " 有回半夜起夜， 瞧见 娘娘在院子里转圈儿， 嘴里念叨什么 ' 苍生 ' ' 闲人 ' 的 . . . . . . " 她咂摸着 嘴使劲回忆， " 对了！ ' 辜负苍生无限意， 此生只愿作闲人 ' ， 就是 这么句文绉绉的！ "
我后槽牙咬得生疼。好个 " 作闲人 " ！ 紫禁城金瓦红墙的， 容妃这 是要把心剖出来给老天爷看呐。
外头更鼓 " 咚 " 地敲了一下， 张嬷 嬷跟受惊的鹌鹑似的弹起来， 逃也似的告退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噼啪声。我抓起凉透的茶往喉咙里 灌， 苦味顺着肠子往下爬。容妃帮批奏折的事要是真的，那她死 的缘由怕是。 。 。 惠芯看见的鬼影， 旻宁身上的胎记， 还有“永 琰”那些玄乎话 . . . . . . 这些碎片在我脑子里转圈儿， 可怎么都拼不 出个囫囵模样。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云里了，院子里黑得跟泼了墨似的。我忽 然想起容妃最后一次来我宫里那日，她身上有股子檀香味儿，混着初雪的冷气。那天她给我系斗篷带子时，指甲盖泛着青，像是 攥了太久拳头。
" 殿下该出去走走了。 " 我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说。
喉咙里泛着 铁锈味儿，这才发现下嘴唇被咬破了。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首打 转， 投在墙上的光斑活像谁在跳大神。 脚刚迈出门槛，后脖子突然窜起一股凉气。远处宫墙上恍惚有个 白影子飘过， 裙角扫过琉璃瓦，轻得跟片雪花似的。我浑身汗毛 都竖起来了， 再定睛看时， 却只有片枯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
" 魔怔了 . . . . . . " 我抹了把脸，手心全是冷汗。
可心里头那个结越勒越 紧 —— 容妃临死前攥着的，到底是白绫，还是别的什么要命的东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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