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被秋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上。我着 袖口的金线云纹,目光扫过永璂攥紧的指节与和珅微微抽动的眉 梢。 烛火在铜雀灯台上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宛如 暗处蛰伏的兽。
" 十二哥, 和大人。 " 我屈指叩了叩黄花梨案几, 清脆的声响惊得 永璂肩头一颤, " 这第二个密令, 需得二位往欧洲收些报馆。 "
" 报馆? " 永璂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无意识地扯着腰间玉佩 的流苏, 玛瑙珠子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动。那双与皇阿玛极为相似 的丹凤眼此刻盛满迷茫, 倒映着琉璃灯罩上斑驳的光晕。
和珅将茶盏轻轻搁下,官窑青瓷与紫檀桌面相触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抚了抚朝珠, 第三颗东珠上还留着去年南巡时磕出的裂痕。 " 老臣愚钝, 敢问殿下, 这报馆可是泰西之地的塘报衙门? " 他说 得缓慢, 每个字都在舌尖滚过三遭, 像在品鉴新贡的雨前龙井。
我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想起上月中情局呈上的密报。伦敦街头 戴高礼帽的绅士们,腋下夹着油墨未干的报纸,咖啡馆里此起彼 伏的议论声能掀翻穹顶。
" 大清的报房传的是圣谕, 欧洲的报 馆 . . . " 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莱茵河, " 登市井流言, 载商贾秘闻,更妙的是 ——" 突然加重的话音让永璂猛地挺首脊背, " 能叫百万 庶民, 信什么, 恨什么, 敬什么。 "
永璂的喉结上下滚动,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自幼长在深宫, 最远不过随驾去热河围猎,此刻仿佛看见无数铅字化作利箭,正 破空而来。
" 十五弟是说 . . . 那些报纸上的字句, 竟能左右民心? "
" 何止左右。 " 我拈起案头那本烫金封皮的《泰晤士报》, 油墨味 混着远洋船舱特有的咸腥扑面而来, " 上月英吉利商船扣我茶叶, 不过三日, 这报上便说大清商人以次充好。 " 纸页翻动声像秋蝉 振翅, " 等我们买下二十家这样的报馆 ——" 指尖重重戳在头版插 画上张牙舞爪的狮子, " 该哭诉受欺压的, 就是泰西商贾了。 "
和珅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忽然起身,蟒袍下摆带翻了茶盏也浑然 不觉, 深褐茶汤在舆图上晕开, 恰巧淹没了巴黎的标记。 " 妙哉! " 他枯瘦的手掌拍在案上, 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簌簌发抖, " 若是让 欧罗巴百姓都道我大清物华天宝,景德镇的瓷器何愁卖不上万两 白银一窑? "
永璂却仍盯着报纸角落的漫画:一个梳辫子的清人正被洋人踩在 脚下。 他修长的指节攥得发白, 骨节泛出青玉般的冷光。 " 可他 们如今这般诋毁 . . . 十五弟怎知买下报馆就能扭转乾坤? "
我踱至他身侧,嗅到他衣襟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皇额娘生 前最爱的香料。 " 十二哥可记得去岁首隶大旱? " 见他点头, 我抽 出暗格里泛黄的《京报》, " 赈灾银两的数目, 我说是八十万两, 这上头便写八十万两。 " 指尖抚过工整的馆阁体, " 百姓捧着报纸 当圣旨, 却不知真正的数目是 . . . " 压低的声音化作气音, " 一百二 十万两。 "
永璂倒吸一口冷气,广袖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那盏烛火。阴影 中, 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 你是说 . . . 报纸登什么, 百姓便信什么? "
" 不止。 " 我将《京报》掷入炭盆, 火舌瞬间吞没了 " 风调雨顺 " 的 字样, " 当十家报馆都说法兰西要攻打普鲁士 . . . " 灰烬如黑蝶纷飞, " 你说腓特烈 · 威廉二世, 是信还是不信? "
和珅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老狐狸逮住猎物时的餍足。他弯 腰从炭盆里捡起半片残页,火星在苍老的手背上烫出红痕也不以 为意。 " 老臣这就去联络犹太人, 那些红毛商人, 最懂怎么用银 元敲开报馆的门。 "
永璂终于松开紧咬的下唇, 血珠渗出来, 在唇上凝成一点朱砂。 他伸手按住和珅的袍角: " 且慢! 若是收购不成 . . . "
话音未落, 我 己将鎏金令牌拍在他掌心, 冰冷的龙纹硌得他掌心发红。 " 那就让我们的 ' 商队 ' 带着火枪去谈。 " 我望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 十二哥, 你知道佛郎机人怎么在印度开报社的? " 手指在喉间轻 轻一划, " 总编辑换了三个, 报纸头版就登了三次道歉声明。 "
窗外的风声忽然凄厉起来,卷着枯叶拍打窗纸,仿佛万千冤魂在 哭嚎。
永璂的指尖抚过令牌上 " 如朕亲临 " 的铭文, 忽然低笑: " 十 五弟这招舆论攻心, 倒是比老西的八旗铁骑还要锋利。 "
" 刀剑破城, 尚需三月。 " 我推开雕花木窗,任寒风灌满衣袖, " 笔 墨诛心, 不过三日。 "
远处宫墙上巡逻的灯笼明明灭灭, 像是飘 荡的鬼火, " 等欧洲孩童都会唱 ' 东方有神龙 ' 的歌谣时, 我们的商 船就该载着丝绸茶叶, 去换他们的火器图纸了。 "
和珅忽然行大礼跪拜, 额头触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 殿 下深谋远虑,老臣就是拼了这把骨头,也要把泰西的报馆尽数握 在掌心。 " 抬起脸时, 浑浊的眼中燃着奇异的光, 宛如赌徒看见 骰盅将开。
永璂着令牌边缘, 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摔。瓷片飞溅中,他拔 出佩剑割破手掌, 鲜血滴在舆图的英吉利海峡上: " 爱新觉罗家 的男儿, 要么凯旋 . . . " 血珠顺着多佛尔海岸线蜿蜒, " 要么马革裹 尸。 "
我望着逐渐凝固的血迹, 想起去年围猎时被他射穿眼睛的白狼。 那个躲在兄长身后的十二阿哥,此刻眼中翻涌的暗潮,竟比养心 殿的墨池还要深邃。
" 记住, 收购要悄无声息。 " 我蘸着他的血, 在首布罗陀海峡画了个月牙标记, " 让那些主编以为自己是自由 的笔, 却不知 . . . "
" 墨汁早掺了我们的药。 " 和珅接口道, 皱纹里藏着毒蛇吐信般的 笑意。
更漏声遥遥传来时, 永璂突然问道: " 若是百年后史书记载 . . . "
" 史书? " 我吹熄最后一盏灯,黑暗瞬间吞没三人身影, " 那不过是 我们留给后人的 . . . 另一份报纸。 "
秋风撞开殿门,卷着染血的碎瓷片叮当作响。廊下的铜铃突然齐 鸣, 像极了伦敦大本钟的报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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