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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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议政

 

晨光初破晓, 雕花窗棂间漏下的金线在青砖地上织就斑驳光影。

书房内, 紫檀案几上青烟袅袅,一尊青铜兽首香炉中沉水香正燃 至中段, 幽微的香气与案头新沏的碧螺春茶香纠缠,在浮动的光 尘中氤氲出几分肃穆。

我端坐主位, 指尖轻叩汝窑天青釉茶盏, 釉面冰凉的触感顺着经络沁入肺腑,将昨夜辗转思虑的焦灼压下 三分。

阿桂魁梧的身形在黄花梨圈椅中格外挺拔,玄色蟒袍下的肌肉线 条随着他整理文书的动作若隐若现。这位蒙古镶黄旗出身的武将, 此刻正将一沓羊皮图纸在膝头徐徐展开,粗粝指腹着蒸汽机 繁复的齿轮纹路,虎目中的精光比三年前平定准噶尔时更盛 —— 那时他持弯刀的手,如今己能在西洋算学书上勾画批注。

朱珪斜 倚在靠窗的湘妃竹榻上, 象牙骨折扇轻摇间带起鬓边几缕银丝, 这位以《海国图志》震动江南的鸿儒,此刻正用扇骨虚点着墙上 新挂的泰西舆图, 唇角含笑似己窥见千里外的蒸汽轰鸣。

" 咔嗒 " 一声脆响, 刘墉手中《礼记》竹简重重合拢。这位礼部老 尚书将象牙笏板横在膝头,褶皱如沟壑的眼皮下眸光晦暗,仿佛 案头那尊斑驳的青铜饕餮 —— 自汉武帝时传下的礼器,连纹路里 都浸着三纲五常。

他身侧的纪昀看似慵懒,羊脂玉扳指在拇指关 节处转得飞快, 可那对狭长的凤目始终半阖,如同蛰伏在《西库 全书》 浩瀚书页间的狐, 只待猎物露出破绽便要叼住咽喉。

" 诸位大人。 " 茶盏与紫檀相触的轻响让空气陡然凝滞, 我屈指敲 了敲案上鎏金自鸣钟,齿轮咬合的滴答声与窗外蝉鸣形成微妙共 振, " 今日所议之事, 关乎社稷百年气运。 "

阿桂率先起身, 甲胄鳞片碰撞声清脆如裂帛: " 自殿月前携红 毛工匠归朝, 神机营新铸的燧发枪己试射百次。 " 他从袖中抖出 一卷硝烟未散的靶纸, 十丈外的箭靶中心密布焦黑孔洞, " 若换 作八旗弓马 . . . . . . "

话音未落, 朱珪折扇 " 唰 " 地收拢, 点在舆图标注 的英吉利海峡: " 泰西列强战舰横绝西海, 其战船吃水之深, 非我朝福船可敌。 "

刘墉枯瘦的手掌突然按住那卷靶纸, 青筋暴起如老树虬根: " 洪 武爷定鼎时,火铳营何尝不是所向披靡?然宣德年后,军户糜烂, 火器反成流寇利器! " 《礼记》 竹简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 臣夜观 天象, 荧惑守心, 太白经天, 此乃祖宗示警 . . . . . . "

" 纪大人怎么看? " 我忽然转向始终沉默的军机章京。

玉扳指倏然 停转, 纪昀抬眸时笑意未达眼底: " 《周礼 · 考工记》有云: ' 天有 时, 地有气, 材有美, 工有巧 ' 。 然我朝能工巧匠, 多擅雕梁画 栋, 若强令其钻研奇技淫巧 . . . . . . " 他指尖轻弹案上蒸汽机模型, 黄 铜活塞 " 当啷 " 坠地, " 怕是要邯郸学步。 "

香炉青烟陡然一颤。我凝视着滚落脚边的活塞,恍惚看见天津卫 码头沉没的广船龙骨 —— 半年前英吉利商船鸣着汽笛驶入珠江 时, 那些跪在岸边高喊 " 番鬼摄魂 " 的百姓, 与此刻书房中固守祖 制的重臣, 竟在惊惧中显出同样的面孔。

" 纪晓岚! " 朱珪突然冷笑, " 你修《西库》时收录泰西历法几何? 《崇祯历书》百二十卷,哪页不是红毛传教士所著? " 折扇 " 啪 " 地 展开,露出徐光启亲笔题写的 " 师夷长技 " 西字, " 当年若听信钦天 监那套 ' 天圆地方 ' , 如今农时历法怕还停在万历年间! "

阿桂趁机将一叠文书推至案心: " 京郊三十里己圈定官田百顷, 只待殿下钧旨, 便可兴建机械局。 " 他粗粝的指节划过蒸汽机图 纸, 在锅炉位置重重一点, " 第一批学徒就从八旗子弟里选, 总 好过他们终日架鹰斗犬。 "

刘墉猛然站起, 象牙笏板撞翻茶盏, 碧色茶汤在《礼记》竹简上 蜿蜒如泪: " 殿下! 老臣听闻机械局要拆西郊皇庄, 那可是圣祖 爷亲赐给镶黄旗的猎场! " 他颤巍巍跪地, 额头几乎触到青砖, " 八旗根本在于弓马骑射,若让子弟们沾染机巧之物,我大清立国 之本 . . . . . . "

" 刘大人可知英吉利孩童如今学什么? " 我打断他的泣诉,从袖中 取出本烫金封皮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书页间夹着的铜版 画飘然落地 —— 画中牛顿苹果树下,戴假发的学者正在演算万有 引力, " 他们的水手能靠六分仪横渡重洋, 炮手能用对数表计算 弹道, 而我们的笔帖式还在为《朱子集注》里某个训诂争得面红 耳赤! "

纪昀拾起铜版画端详片刻,突然轻笑: " 殿下可读过《庄子 · 天地》 ? ' 有机事者必有机心 ' , 当年子贡发明的桔槔尚被丈人斥为羞耻, 何况这些 . . . . . . " 他指尖抚过画中蒸汽机复杂的曲轴, " 机关算尽的铁 兽? "

书房陡然陷入死寂, 自鸣钟的滴答声震耳欲聋。我缓缓起身,织 金蟒纹朝服的下摆在青砖上拖出沙沙轻响,鎏金嵌东珠的腰佩随 着步伐叮咚作响。

绕过案几时,特意在纪昀跟前驻足,垂眸看着 他发顶白玉簪上的蟠螭纹 —— 那还是阿玛赐给南书房行走的殊 荣。

" 纪大人可知法兰西近况? " 我俯身拾起蒸汽机活塞,黄铜表面映 出自己冷峻的眉眼, " 路易十六即将被推上断头台, 凡尔赛宫地 窖还存着三千瓶勃艮第红酒。 " 指尖轻轻一弹, 金属嗡鸣声在梁 柱间久久回荡, " 他们贵族到死都相信葡萄酒比火枪重要。 "

朱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一抹猩红触目惊心。阿桂下意识 去扶, 却被老鸿儒推开: " 老臣愿往机械局督造! " 他喘息着指向 窗外, 正午骄阳将琉璃瓦晒得刺目, " 当年徐阁老能顶着骂名推 广番薯救活百万饥民, 今日老朽拼着被言官弹劾, 也要 . . . . . . "

" 朱大人! " 刘墉的惊呼被自鸣钟整点报时的金鸣截断。

我转身望 向窗外, 御花园的梧桐树影己悄然西斜,在汉白玉阑干上爬过寸 许 —— 这场争辩竟持续了三个时辰。

" 够了。 " 低喝声惊飞檐下栖鸽, 我反手将茶盏掷向自鸣钟, 飞溅 的瓷片在鎏金外壳上刮出刺耳鸣叫。

众人跪地时,我凝视着齿轮 间卡住的碎瓷,恍惚看见英吉利战舰的炮口正缓缓转向大沽炮台。

" 刘墉。 " 老尚书匍匐的身躯猛然一颤, " 你族弟这些年在广东私贩 鸦片, 赚的银子够买下半个机械局吧? "

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 我弯腰拾起沾血的帕子扔在朱珪面前, " 纪昀, 你门生编纂《西 库》 时私藏禁书三百卷, 其中可有徐光启的《农政全书》? "

阿桂的佩刀突然出鞘半寸,寒光掠过众人低垂的后颈。我踱步到 纪昀身侧, 感觉到他玉扳指在青砖上划出的细痕: " 诸位可知, 西阿哥己上奏将机械局改作皇商织造坊? "

朱珪突然重重叩首: " 老臣糊涂! " 额头的血渍在青砖上绽开红梅, " 臣这就去联络两江门生, 保举精通算学的举子 . . . . . . "

" 都起来。 " 我抬手虚扶,腕间蜜蜡佛珠擦过刘墉冷汗涔涔的额头, " 年前, 本王在泰晤士河畔看见座铸铁桥。 " 指尖抚过案上图 纸, 墨迹未干的 " 永定河铁桥 " 五字力透纸背, " 那些红毛工匠说, 此桥可承万钧之重, 百年不朽。 "

阿桂的呼吸陡然粗重,这位曾单骑冲阵的猛将,此刻眼中燃着比 战火更炽热的光: " 臣愿立军令状! 三年内 . . . . . . "

" 没有三年。 " 我打断他, 将蒸汽机图纸拍在《礼记》竹简之上, " 普鲁士使节下月便要进京, 带着最新式的后膛炮样品。 "

目光扫 过众人惊惶的面孔, 最终落在颤抖的刘墉身上, " 刘大人不是说 天象示警?不错,荧惑守心对应的正是兵戈之灾 —— 只不过这灾 星, 此刻正漂在印度洋上! "

纪昀突然低笑出声, 玉扳指 " 咔 " 地裂开细纹: " 殿下好手段。 " 他 抬眸时, 终于卸下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 所以今日这场鸿门宴, 实则是要我等 . . . . . . "

" 是要诸位做个选择。 " 我解下腰间九龙玉佩按在案上, 翡翠龙睛 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 是老西的织造坊, 还是本王的铁桥。 "

指尖 划过玉佩上 " 体仁阁 " 三字御印, " 或者更明白些 —— 选爱新觉罗氏 的千秋基业, 还是自家九族的项上人头。 "

朱珪突然抓起那方染血的帕子,在 " 永定河铁桥 " 图纸上按下血印: " 老臣愿做桥墩第一块砖石! "

阿桂的佩刀彻底出鞘, 寒光在暮色中劈开一道银弧: " 镶黄旗三 千亲兵, 今夜便去圈了西郊猎场! "

刘墉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茶盏,却抓了满手瓷片。鲜血顺着竹简 纹路渗入 " 克己复礼 " 西字时, 他终于嘶声道: " 老臣 . . . . . . 明日便上 折子请设同文馆 . . . . . . "

我俯视着匍匐的纪昀,他发间白玉簪不知何时己碎成两截。这位 编纂《西库》时敢删改圣祖诗文的狂生,此刻将裂开的玉扳指高 举过顶: " 臣 . . . . . . 愿为殿下译尽泰西典籍。 "

暮色吞没最后一线天光时,我抬手击掌三下。八名苏拉太监捧着 鎏金托盘鱼贯而入,盘中整齐码放的火枪图纸泛着幽幽蓝光 —— 那是重金购来的英军最新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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