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铜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晨光透过菱花窗斜切在 金砖地上, 将御案上的《坤舆全图》割裂成明暗两半。我屈指 叩了叩瑷珲城的标记, 冰裂纹的釉面下, 黑龙江的墨线蜿蜒如 冻僵的虬龙。
" 和珅。 "
暗红朝珠应声轻响, 户部尚书从朱漆柱的阴影里趋前半步, 广 袖带起的风掀开案头奏折, 露出 " 吉林将军奏请增拨棉衣 " 的折 角。
" 朕问你, " 我蘸着朱砂在地图划出血痕, " 大清最北的城池, 如 今是哪处? "
和珅的算盘珠子在袖中无声拨动:
" 回皇上, 黑龙江将军辖下瑷 珲城, 康熙爷年间为抗罗刹所筑。 "
他枯指划过舆图, 珊瑚顶戴 的投影正罩住外兴安岭, " 如今镇守罗刹鬼南窥之眼, 乃我朝北 疆门户。 "
" 门户里住着多少子民? "
我猛地将朱砂笔掷向黄铜镇纸, 墨汁 溅在 " 尼布楚条约 " 的满文批注上。
" 在籍三十万七千西百二十六丁口, " 和珅的京腔像把锉刀, 细 细打磨每个数字, " 另有三万鄂伦春猎户未入册, 皆能开三石 弓、 驯海东青的好儿郎。 "
暖阁忽地灌进穿堂风, 十二扇紫檀屏风上的《北征图》簌簌作 响。 阿迪斯的锁子甲哗啦震响, 新纹的狼头刺青在领口若隐若 现:
" 奴才上月巡边, 见鄂伦春人在冰窟窿里叉鱼, 鱼篓子挂树 上冻成冰坨子 —— 开春化冻时, 狗熊都馋得首挠树皮! "
我望着工部尚书瓦特涨红的脸 —— 这红毛工程师的官袍下套着 件普鲁士式马甲, 铜齿轮挂饰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叮当乱响。
" 瓦特。 "
" 臣在! "
生硬的官话劈开凝滞的空气, 瓦特的单片镜链子甩过 案头地球仪, 在波罗的海位置晃出光斑。
" 朕要修两条铁路。 "
我蘸朱砂狠狠戳向舆图, " 一条从京师首抵 瑷珲, 另一条自昆明通加尔各答。 "
瓦特的喉结上下滚动, 红毛辫子像受惊的松鼠尾巴般炸开:
" 皇 上明鉴! 瑷珲线要过大小兴安岭, 冻土足有七尺厚! "
他掏出鎏 金怀表啪地掰开, 露出里头微型蒸汽机模型, " 关外苦寒, 铁轨 铺下去, 热胀冷缩能崩断铆钉! "
" 加尔各答线更凶险! "
他枯指划过云贵高原, 牛皮地图被指甲 抠出凹痕, " 横断山脉的悬崖比普鲁士教堂尖顶还陡, 澜沧江的 瘴气能蚀穿钢板! "
怀表盖咔嗒合拢的刹那, 自鸣钟突然当当报 时, 惊飞了檐下窥听的麻雀。 旻宁的莽金纹披风扫过丹墀, 太子冠的东珠垂帘在晨光中荡出 青涩的弧度:
" 儿臣在印度督造船坞时, 见过英吉利人用分段筑 路法。 "
他抓起把铁蒺藜撒在沙盘上, 黑铁尖刺扎进长江与黄河 的间隙, " 江河天堑架铁桥, 雨林沼泽铺枕木 —— 昆明至加尔各 答可分滇缅、 印北、 恒河三段齐头并进。 "
" 太子爷有所不知, "
瓦特的单片镜滑到鼻尖, " 滇西的峭壁上, 猿猴都要系安全绳! "
他忽然从袖中抖出卷泛黄图纸, 密密麻麻 的等高线间粘着干枯的毒蚊, " 去年测绘队折了七个工师, 全是 被瘴气放倒的! "
一首沉默的明亮突然咳嗽, 老将军的珊瑚顶戴下露出半截绷带 —— 那是上月 " 坠马 " 时裹的。 他黧黑的指节按向沙盘上的雅克 萨:
" 老臣在尼布楚埋过火药, 冻土炸开渗水, 一夜就能冻成铁 板。 "
刀疤纵横的脸转向瓦特, " 但若在夏至前后动工, 趁冻土 稍融时打桩呢? "
" 着啊! "
和珅的算盘珠子突然炸响, 暗红朝珠映着他狐狸似的 笑, " 关外苦寒, 可每年六至八月尚能施工。 "
他广袖一抖, " 分段招标, 盛京、 吉林、 黑龙江三省民夫各 包一段, 工期能抢出小半年! "
阿迪斯突然单膝跪地, 锁子甲下的狼头刺青狰狞如活物:
" 奴才 愿带鄂伦春猎户开路! "
他抓起把铁蒺藜撒向大小兴安岭, " 驯 鹿拖铁犁破冻土, 海东青送火药炸顽石 —— 保证入冬前清出五 十里路基! "
瓦特的单片镜链子甩得飞起:
" 可机车锅炉在零下西十度会 . . . . . . "
" 用双壁锅炉, 夹层灌辽东豆油! "
旻宁突然抢过话头, 少年太 子抓起案头《格致汇编》, 哗啦翻到蒸汽机改良图, " 儿臣与广 州机械局试验过, 豆油凝点比水低, 保准锅炉夜夜滚烫! "
暖阁忽地寂静, 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我望着这个在印度 晒脱皮的太子, 恍惚看见朱珪临终前攥着他手改税则的模样。 晨光斜斜切过沙盘, 将两条铁路的虚影投在《尼布楚条约》的 裂痕上。
" 瓦特。 "
我屈指弹响青玉镇纸, " 三年。 "
红毛尚书的喉结又滚了滚:
" 皇上, 这实在是 . . . . . . "
" 北疆铁路三年通车, 昆明线可分五年。 "
我起身推开雕花槛 窗, 寒风卷着碎雪扑灭半室烛火, " 瑷珲城外要筑远东第一要塞, 屯兵十万、 屯粮百万石 ——"
指尖重重戳向沙盘上的西伯利 亚, " 等铁路通到尼布楚, 朕要罗刹鬼的冬宫地砖都颤三颤! "
" 奴才领旨! "
阿迪斯的锁子甲哗啦震响, 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 落。 老将军黧黑的指节按在外兴安岭上, 仿佛己触到罗刹哨塔 的体温。
和珅的算盘声又起, 金丝楠木算框在晨光中泛着血珀光泽:
" 分 段筑路需八百万两, 但若发行 ' 龙铁债券 ' . . . . . . "
他枯指捻起张东印 度公司汇票, " 法兰西银行愿以三厘息认购半数。 "
" 不够。 "
我甩出军机处密档, 泛黄的《雅克萨布防图》上粘着 干涸的血迹, " 传旨黑龙江将军, 瑷珲沿线驿站改筑碉堡, 民夫 按屯田制编入卫所 —— 修路即是练兵! "
瓦特突然抓乱红毛辫子, 单片镜链子缠上手指:
" 臣这就给克虏 伯厂写信, 定制耐寒铁轨! "
他掏出自来水笔在袖口速记, " 双 层枕木灌沥青, 道砟用火山灰拌煤渣 . . . . . . "
旻宁抓起把铁蒺藜撒向昆明位置:
" 儿臣请旨督办滇缅段, 机械 学堂的新式开山机该见见真章了! "
" 准。 "
我望着太子晒脱皮的下颌, 恍惚看见十五年前自己执剑 欧罗巴的模样, " 传旨林则徐, 南洋侨商捐铁轨者, 赐 ' 皇商 ' 匾 额; 滇黔土司献劳工者, 许世袭罔替。 "
晨钟撞碎雪幕时, 决议己如铁水浇铸。 群臣退去的脚步声中, 我独对沙盘上蜿蜒的铁路虚影 —— 那是两条即将苏醒的钢龙, 一条盘踞北疆磨利爪牙, 另一条贯穿南陲饮马印度洋。
自鸣钟 当当报刻, 恍惚间己听见西伯利亚冻土崩裂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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