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铜鹤香炉吐出缕缕沉水香,我盯着案头摊开的宗谱玉牒, 朱砂笔尖悬在 " 旻宁 " 二字上方迟迟落不下。
惠芯捧着碗燕窝粥进 来时, 正撞见我将笔杆生生掐出三道指痕。
" 皇上又跟自个儿较劲了。 "
她轻叹着将青瓷盏搁在暖笼上, 发间 的蓝翅蝶步摇掠过我眉梢, " 昨儿太医还说您肝火旺, 得喝些菊 花 . . . . . . "
" 朕要立太子。 "
我突兀地打断她,指节叩得玉牒咚咚响, " 旻宁虚 岁有十, 该定名分了。 "
话出口才惊觉语气太硬, 忙握住她微凉 的手, " 自然, 得先跟你商量。 "
惠芯垂眸盯着交叠的指尖,腕上那对翡翠镯子还是大婚时我亲手 给她戴上的。
" 臣妾明白, 旻宁是嫡长子 . . . . . . "
她忽然抬头, 眼底泛 着水光, " 可您看看老三, 昨儿在箭亭拉断三张弓都不肯歇, 掌 心全是血泡 . . . . . . "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扑打窗棂, 我眼前蓦地浮现几个孩子的模样: 老大旻宁生来体弱, 背书时总要把药炉搁在案边;老三旻恺天生神力, 五岁就能举起石锁;老五旻安才三岁, 却己经会扒着西洋 镜问 " 太阳里住不住神仙 " 。
" 朕打算让旻宁入上书房, 跟纪昀学经史, 随阿迪斯习兵法。 "
我 蘸墨在宣纸上划拉出几条线, " 老二旻宣送去钦天监, 他爱看星 星就让他看个够;老三旻恺扔到火器营, 杨芳前儿还抱怨缺个扛 炮弹的; 老西旻容 . . . . . . "
笔尖顿了顿, " 那孩子见血就晕, 倒是跟刘 墉学算账的好苗子。 "
惠芯 " 噗嗤 " 笑出声, 颊边梨涡旋得人心尖发颤:
" 皇上当孩子们是 榫卯呢, 见缝就往朝廷里塞? "
笑着笑着忽然蹙眉, " 那老五呢? 总不能三岁娃娃也派差事 . . . . . . "
我顺势揽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龙纹袖口扫过绣着缠枝莲的衣料:
" 这个若是阿哥, 朕想让他出海。 "
掌心下传来细微颤动, 惊得惠 芯攥紧我衣襟:
" 皇上! "
" 朕知道你不舍。 "
我着案头地球仪上模糊的欧罗巴轮廓, " 可 大清的龙旗不能总飘在近海。老十二在法兰西来信说,英吉利人 的蒸汽船都绕到好望角了 . . . . . . "
话头被门外脆生生的背书声打断。旻宁捧着《资治通鉴》跨过门 槛, 月白长衫被秋风鼓成帆, 身后跟着抱暖炉的小太监。
" 儿臣 给皇阿玛、 皇额娘请安。 "
他规规矩矩行完礼, 忽地皱起鼻子: " 额娘又偷喝酸梅汤了? "
惠芯耳尖倏地通红。我瞧着这对母子眉眼含情的模样,心底那团 乱麻突然松快几分。 正要考校旻宁功课, 外头突然炸开阵喧哗。 小七提着袍角气喘吁吁冲进来:
" 皇上! 恕妃娘娘抱着西阿哥在 奉先殿前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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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白玉台阶上积着层薄霜,恕妃素色斗篷铺展如折翼的鹤。西岁 的旻容缩在她怀里, 小脸煞白地攥着串佛珠, 嘴里不住念叨:
" 别烧我 . . . . . . 别烧 . . . . . . "
" 怎么回事? "
我沉声喝问。
掌事太监抖如筛糠:
" 西阿哥玩闹时打 翻烛台, 燎了恕妃娘娘抄的经卷 . . . . . . "
话未说完, 恕妃突然仰头嘶 喊:
" 皇上! 容儿不是故意的!他才三岁啊! "
怀里的旻容被吓得 哇哇大哭, 佛珠 " 哗啦 " 散落满地。
我蹲身去捡佛珠, 瞥见经卷残片上 " 往生咒 " 三字, 心头猛地抽痛 ------ 去年恕妃生的六阿哥夭折后, 她便日日泡在佛堂。
" 把西阿 哥抱去皇后那儿。 "
我解下貂裘裹住孩子, " 传旨, 恕妃潜心礼佛, 即日起迁居宝华殿 . . . . . . "
" 皇上! "
恕妃突然扑过来攥住我衣摆,丹蔻掐进金线龙纹, " 您要 把容儿也夺走吗? "
她眼底癫狂的火光让我想起宗人府地牢的永 珹, 那日他也是这般攥着铁栏嘶吼:
" 爱新觉罗家的龙椅要吃人! "
" 容儿永远是你的儿子。 "
我掰开她冰凉的手指, " 但你要先当好额 娘, 再当尼姑。 "
转头对小七道: " 把宝华殿的《金刚经》换成 《三字经》, 告诉恕妃, 什么时候教会容儿背全篇, 什么时候母 子团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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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 惠芯特意让御膳房煨了鹿筋汤。旻宁带着几个弟弟在 偏殿背《千字文》, 老三旻恺却溜到廊下举石锁。我隔着雕花窗 看他涨红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也是这般在箭亭与 西哥较劲。
" 皇上尝尝这个。 "
惠芯夹了块胭脂鹅脯, " 今早华妃送来的,说是 她父亲从江宁捎的秘制酱料。 "
我嚼着鲜甜的鹅肉, 思绪却飘到 那日早朝 ------ 华妃的阿玛刚升了两江总督, 奏折里夹着私笺求 给五皇子添伴读。
" 华妃最近常往你这跑? "
我状似无意地问。
惠芯盛汤的手顿了顿:
" 姐妹们来聊些针线花样罢了。 "
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碗沿, 发 出清越的响, " 倒是睿妃前日送来对虎头鞋, 说是给未出世的小 阿哥 . . . . . . "
我盯着汤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觉得这西方天地的红墙也困不住 暗流。 旻宁的咳嗽声从偏殿传来, 混着旻安奶声奶气的 " 天地玄 黄 " , 竟比奏折上的倭患更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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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军机处烛火通明。 我盯着《皇子教养章程》, 朱笔在 " 太子辅政 " 西字上洇出个红圈。
刘墉捧着算盘噼啪作响:
" 照例, 太子东宫每年需拨二十万两, 侍卫、 师傅、 仪仗另算 . . . . . . "
" 减三成。 "
我蘸墨划去一串数字, " 剩下的银子给火器营添置膛线 机床。 "
阿迪斯闻言猛地抬头, 盔甲撞得案几上的茶盏叮当乱颤:
" 皇上! 太子安危 . . . . . . "
" 大清的储君不是瓷娃娃。 "
我屈指敲了敲墙上的《坤舆全图》, " 旻宁明年随朕南巡, 水师新舰的龙骨合该由他钉第一枚铆钉。 "
见几位老臣还要劝, 我甩出本泛黄的《贞观政要》: " 李世民十 西岁领兵救隋炀帝, 朕的太子难道不如前朝皇子? "
纪昀突然从文牍堆里抬头:
" 臣请为太子加授《海国图志》与《几 何原本》 。 "
他镜片上糊着层水汽, " 法兰西如今讲究 ' 通才教育 ' , 他们的太子要学微积分 . . . . . . "
话没说完, 李玉慌慌张张闯进来:
" 皇上! 三阿哥发热惊厥, 太 医说 . . . 说是白日里练箭出汗着凉 . . . . . . "
我抓起披风就往外冲, 身后 狼毫笔滚落在地, 在《章程》上拖出条狰狞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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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的药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旻恺烧得满脸通红,怀里还死死 抱着我赐的小弓。华妃跪在榻边绞帕子,杏色宫装染了大片药渍。
" 皇上 . . . . . . "
她带着哭腔回头, " 恺儿梦里还喊 ' 皇阿玛看我射中靶心 ' . . . . . . "
我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 扶起孩子发烫的身子:
" 恺儿乖, 喝了 药明日阿玛带你去试新火枪。 "
小脸皱成包子的孩子突然睁眼, 眸子里燃着两簇火:
" 要能打穿盔甲的那种 . . . . . . "
惠芯匆匆赶来时,正撞见这荒唐一幕:大清的皇帝盘腿坐在榻上, 跟烧糊涂的儿子比划燧发枪的机括。她夺过药碗嗔道:
" 皇上惯 会哄人! "
转身却悄悄拭去眼角泪花。
更鼓声里, 我望着熟睡的旻恺出神。 惠芯轻声道:
" 孩子们的路, 终究要他们自己走。 "
她指尖抚过我的眉心, " 就像当年您蹚过夺 嫡的血路 . . . . . . "
" 所以朕才要斩断这轮回。 "
我攥住她的手, 腕上佛珠硌得生疼, " 明日传旨: 凡皇子满六岁, 皆迁至撷芳殿统一教养, 生母每月探 视不得超过三次。 "
夜风卷着残叶叩打窗棂,烛台上凝结的蜡泪像极了那日伦敦港的 血月。
这紫禁城的秋, 终究比南海的风浪更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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