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常说这句话,说这是她父亲教给她的为将之道。
巳娘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严肃又虔诚,像是信徒在念诵经文。
帐外的风突然停了,一片雪花穿过门帘的缝隙飘进来,落在炭盆边沿,瞬间化作一滴水珠。
巳娘盯着林玉的眼睛:"为将者关键在于善变。战局形势千变万化,而你娘就是变本身。”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忆中的阿桐站在沙盘前,手指灵活地移动着代表军队的小旗,每一步都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天生属于战场。"巳娘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想起阿桐第一次骑马冲锋的样子,瘦小的身躯伏在马背上,却像柄利剑首插敌阵。那会儿阳光正好,将她的铠甲镀成金色。
五将各有所长,而萧桐却是集五将才能于一身。她熟悉西境地势,见过千奇百怪的作战套路。巳娘见过她书房里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像幅神秘的星图。
不仅如此,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中,将敌军的手段化为己用,更懂得灵活融入自己的方式。那些被俘虏的敌将常常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独创的战术会被这样破解。
久而久之,她在战场上变幻自如,无人匹敌。巳娘记得有次夜袭,阿桐让全军倒穿靴子,在雪地上留下离营的脚印,实际却潜伏在营中,等敌军来袭时来了个瓮中捉鳖。
"阿桐功成回京,并非她自愿,而是她太过拼命,有几次险些丧命,国公爷和世子担心她,便劝她回了京。朝廷权衡她的战功,顺应百姓的呼声,给她封了侯,赐号兰英。"巳娘的声音带着些许苦涩。她记得阿桐接到诏书那日,站在城楼上望着北方,背影孤独得像杆插在雪地里的枪。
巳娘眼底流露出道不出的钦佩,旋即又化作绵绵的哀伤:"封候那年,探花游街,阿桐一眼相中了你的父亲,但我不知为什么莫名从初见起便不喜你父亲。我与阿桐商讨过,但她并不听我劝。为了不惹她生气,我回了北境。”那日离京,阿桐追到城门外,塞给她一包杏脯,说是林松从江南带来的。巳娘赌气没接,杏脯掉在尘土里,被她马蹄踏得粉碎。
“从与她初见时,到她二十岁封候,我见过她英飒爽,运筹帷幄,也见过她十一二岁的倔强,在黄沙独自哭泣的委屈。在我心里,己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倒她。也正因为如此,我接受不了阿桐会病逝家中。她是北境的女儿就算魂灵,也应回到这片她深爱着的土地。她的意气,不应磨灭在深宅之中。”巳娘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阿桐,是在她出嫁前的夜晚。阿桐穿着大红嫁衣站在月光下,笑着说等回门时就带巳娘去尝新开的蜜饯铺子。那笑容太明亮,让人想不到会是永别。
只遗憾,娘子军早己不在,酒香己经消失,熟悉的人也化作空虚的记忆,藏在脑海中,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去年路过旧营地,巳娘看见几个牧羊女在废墟上唱歌,歌声飘得很远,却再也不是当年的调子。
热闹几何?到头来,不过是空空一梦。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帐内的光影变得模糊。巳娘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在火光映照下像滴融化的琥珀。
天色昏暗,沉日半遮,远此在斜阳的余晖下打着盹,营地写着西字的红旗在风中摇曳,白云下海东青的身影盘旋,又稳稳地落在林玉的肩头。那猛禽的利爪抓破了林玉的衣料,她却恍若未觉。
林玉掏出随身携带的肉干喂给它:"你又上哪儿玩了?怎么还打了一架。"她的声音带着宠溺的责备,手指轻轻梳理着海东青的羽毛。那鸟儿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撒娇的孩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套浅蓝色的衣袍,灼的爪子带着血,站在林玉的肩头,便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爪印。血渍在衣料上晕开,像朵小小的梅花。
她拿出绢布给灼清了清爪子,又责怪道:"下次再这么脏回来,就莫来挨我了,今天才换的衣服,你看,又被你弄脏了。"虽是责备,她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宝。海东青歪着头看她,金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说是这么说,林玉倒没真的嫌弃它。灼平日贪玩归贪玩,关键时候却很给力了。它仿佛是听懂了林玉的话,知道她在责备自己,振翅一跃,又回到了苍穹。帐门被掀开一道缝隙,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瞬间又被厚重的毛毡挡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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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故人重逢
“阿姐!”南宫雪提着杨木弓远远看见林玉对着天空发呆,小跑着过来唤她。她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谁在咀嚼冰糖。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林玉脚下。
林玉听见,回头便看见南宫雪向自己飞了过来。那丫头跑得太急,发髻都散了,一缕鬓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像条黑色的小蛇。
这莽莽撞撞的性子,林玉可是无奈,在南宫雪停在自己面前时,给了她一脑瓜蹦,“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般性子急?哪有一点儿是相千金的样子。说吧,找我干嘛。”她的声音里带着宠溺的无奈,手指轻轻拂去南宫雪额上的雪花。
南宫雪囔着嘴,戳戳指尖,呢喃道:"这里又不是邺京……"她的声音很小,像只不满的猫儿在咕噜。远处有士卒在操练,喊杀声混着兵器相击的脆响,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林玉没听太清,不解地问。她伸手替南宫雪拢了拢散开的衣领,指尖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惹得南宫雪缩了缩脖子。
“没什么。阿姐刚刚在看什么?”南宫雪问。她的目光落在林玉肩头的血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变成深蓝色,像巨兽的脊背。
这时宁国公与部下笑谈的声音传来,二人齐齐回头行礼:"外爷,将军。"老国公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顶了满头的细碎阳光。他的笑声洪亮如钟,震落了旁边松枝上的积雪。
“国公爷,这就是你的两个宝贝孙女?"宁国公身旁的将领笑问道。那人穿着褪色的战袍,脸上的疤痕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眼神却温和得像看自家孩子。
"对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这两孙女乖巧吧?"宁国公转而看向两姑娘"妤妤,昭昭,这是秦枫,秦将军,外爷的袍泽之友。"他的大手拍在秦枫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敲打一面老鼓。
“见过秦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林玉二人乖乖地行了礼道。她们的裙摆扫过积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果真果真,你这两孙女属实乖巧,一看啊,就是要成大器的人,不错不错!"秦枫连连夸着,给两小姑娘说得脸红,他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像是想摸些什么给她们当见面礼,又尴尬地停住了。
他话锋一转,瞧见林玉:"这是小桐儿的女儿?"他问着宁国公说,见他点点头,又说:"怪不得,怪不得,这模样,当真和小桐儿如出一辙,连我瞧她第一眼,都险些看错了。"他又问林玉:"小娃,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是怕惊飞枝头的鸟儿。
秦枫是宁国公手下最得力的主将,对当年的萧桐可谓备感欣慰。巳娘记得他总爱给阿桐带草原上的奶糖,用油纸包着,揣在贴身的衣袋里,拿出来时都带着体温。
林玉恭敬地笑着说:"在下姓林,单名一个玉字。”她的声音清亮如泉水,在暮色中格外悦耳。远处的军营亮起了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古老的雁狼山与巴颜山将达格兰朵大草原护在中央。草原是大地的女儿,群山阻挡了来自西北的冷冽寒风,又开了西南的豁口,一脉脉自雁狼山而下的清流,像是一条条白色飘带缓缓地舞动,安祥、静谧、旷远。暮色中的山脉变成深紫色,山顶的积雪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像戴了银冠的巨人。
因为潺潺细流,来来去去,汇成图兰湖,从此生出一片广阔而美丽的草原。湖面己经结冰,在暮色中像块巨大的墨玉,倒映着渐渐亮起的星辰。
图兰湖终年不冻,年年岁岁,乐此不疲地哺育着这片土地的生灵。即使是严冬,湖心也总有一小块水域冒着热气,像是大地的心脏在跳动。
北朔少有耕地,但图兰湖尤为特殊,北风越过雁狼,巴颜两座大山,在地势条件下,渐渐升温,形成了与茫茫大漠风格迥异的景观。湖畔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干枯的茎秆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老人在低声絮语。
不得不说,羯氐部受其他七部的尊敬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们的帐篷就扎在图兰湖畔,炊烟在暮色中笔首上升,像连接天地的细绳。
他们是上天眷顾的子民,达格兰朵受到这般怜爱疼惜,让这片辽阔苍茫,多了秀丽与温柔,这便是好的证明。远处的牧歌声随风飘来,调子悠长哀伤,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故事。
这里是草原的尽头,峻拔的高山绵延起伏,好像己经连上天边涌动的白云,新鲜、梦幻、神秘。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山巅,将积雪染成粉红色,像少女羞红的脸颊。
山脚可以种麦子,是个好地方。巳娘记得阿桐说过,等天下太平了,就在山脚下开垦块地,种些麦子蔬菜,过寻常日子。说这话时,她眼中闪着向往的光,像是己经看到了那片金黄的麦浪。
姜松韵来到这里小半月,在壮美的风景中,得出了一个简单,重要的结论。她站在湖畔,看着冰层下的游鱼,那些银色的影子像水中的幽灵,倏忽来去。
她静静站在图兰湖边,耳畔掠起发鬓的风,惊得湖水翻起层层涟漪。冰层下的水流声很轻,像谁在远处低语。暮色中的湖面映着星光,像撒了碎银的墨缎。
群山巍峨,而人显得分外渺小。姜松韵的影子投在冰面上,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株被风吹弯的小树。
湖水一尘不染,那是天的倒影。她低头看着冰层下的世界,那里有另一个星空,比天上的更加清晰明亮。
"小殿下在看什么?"南羽从姜松韵身后走来,关心问道。他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打破了湖畔的寂静。
"阿羽,你说人的一辈子,什么最重要?"姜松韵眺望着南方的白云,思绪随风吹得很远。
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落在湖面上,瞬间就消失了。
自从来了北朔,她的杏眸中便少了几许神采,眼底长存的,是道不明的忧伤。
暮色中的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坚毅,像尊白玉雕成的塑像。
她想家了,但她不能回去。南方的天空此刻该是橘红色的,宫墙下的梅花该开了,不知道母后有没有记得给那株老梅施肥。
"殿下心中不是有答案了吗?"南羽笑道"人各有志,重要的东西也各不相同。殿下问属下时,心中不是有答案了吗?"他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像冬日里的一杯热茶。
姜松韶叹而不语,朔北的风吹走了雪花,却迟迟带不走她脸上的阴霾,命运磨去了她稚幼的棱角,留与她的,是思乡的愁苦,千里之外的他们,还有异族的百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那是离家时母妃给的,玉上刻着"平安"二字,己经被得发亮。
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两国友情不论百姓总是无辜。
湖畔的牧人正在赶羊归圈,羊群的叫声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孩子们追着羊群奔跑,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松韵松韵,她终于长成了参天青松,护住了心之所爱。
暮色中的身影挺拔如松,衣袂在风中翻飞,像展翅欲飞的鹤。
至少这是值得的。
她望着南方那颗最先亮起的星辰,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远处的帐篷里亮起了灯火,像散落在草原上的星星,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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