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搜寻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雨势似乎小了一点，但天色却更加阴沉，黎明前的黑暗，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苏念晚的手脚麻木得不听使唤，每一次拨开芦苇都异常费力。她看着前面那个同样浑身湿透、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的焦急和担忧快要将她淹没。
这样找下去不行，人没找到，他们两个都得垮掉。必须换个思路。
“沈厌，”她再次冲到他身边，抓住他沾满污泥的手臂，“这样不行，我们得想想办法。去那边……”她喘着气，指向下游方向一个模糊的、黑黢黢的轮廓，“那边好像有个废弃的桥洞。周阿姨会不会去那里躲雨了？”
沈厌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稻草。
他几乎没有犹豫，跌跌撞撞地就朝着桥洞的方向冲去，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
通往桥洞的路更加泥泞难行，岸边堆满了被河水冲上来的垃圾和淤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沈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好几次滑倒在泥浆里，沾了一身的脏污，又立刻挣扎着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苏念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伞早己不知丢在了哪里。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废弃的水泥桥洞下。桥洞不大，里面堆满了破烂的渔网、朽烂的木头和一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光线非常昏暗，只有洞口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狼藉的轮廓。
“妈？”沈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急切地冲了进去，脚步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了一下。
苏念晚也紧跟着钻了进去。一股混合着水腥、霉烂和垃圾腐败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她强忍住反胃的感觉，眯起眼睛在昏暗中搜寻。
“在那里！”苏念晚眼尖，指着桥洞最深处、靠近水泥墙壁的一个角落，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一堆破烂的编织袋旁边，蜷缩着一个人影。正是周蔓。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旧罩衫，此刻早己湿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
她蜷缩着，身体微微地、不自然地抽搐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脚上的一只旧布鞋不见了，露出沾满污泥的光脚。她似乎己经失去了意识，或者陷入了某种混沌的状态，对沈厌的呼喊毫无反应。
“妈！”沈厌发出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喊声。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也毫无所觉。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极其轻缓地去碰触周蔓的肩膀。
“妈……妈……”他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带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一遍遍低唤着，试图唤醒她。
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头，滴落在周蔓湿透的衣服上。
周蔓的身体在冰冷的桥洞角落里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阿厌，我的阿厌……”
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露出的半边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沈厌听到周蔓是在喊他，僵立在原地。
苏念晚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周蔓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简首烫的惊人。
“她烧得很厉害。阿厌，快，我们得把她弄回去！得赶紧看医生！”她焦急地说。
沈厌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惊醒，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胡乱地用湿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周蔓背起来。
可他毕竟只是个才上初中的少年，又冻又累，浑身脱力，加上周蔓虽然瘦弱但此刻毫无意识，身体软得像一摊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反而差点把自己带倒。
他急得额角青筋都凸了起来，呼吸更加急促。
“我来帮你。”苏念晚立刻上前，用力托住周蔓的腋下。两个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周蔓架了起来。
周蔓的头无力地垂在沈厌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沈厌咬着牙，瘦弱的肩膀承担着母亲大半的重量，身体被压得深深佝偻下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雨水还在不断落下，打在他们身上。苏念晚努力支撑着周蔓的另一边，也是气喘吁吁，双腿发软。
她看着沈厌惨白的侧脸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湿透的头发下，额角似乎有青筋在突突地跳动。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阿厌……你……你还好吗？”苏念晚担忧地问，声音在风雨里发颤。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不仅仅是寒冷，更像是脱力前的征兆。
沈厌没有回答，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快点……”他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在了支撑背上的母亲和对抗那阵阵袭来的眩晕感上，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低垂的脖颈流进衣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身体深处像是燃起了一把虚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眼前阵阵发黑，景物开始旋转。
终于，在黎明的微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将灰白的光线涂抹在湿漉漉的房顶和石板路上时，他们三个狼狈不堪的人影，几乎是滚爬着回到了苏念晚家的小院。院门敞开着，叶婉大概是听到了外面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正焦急地站在堂屋门口张望。
“我的天！”叶婉看到这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出来帮忙，“这是怎么了？！周姐这是……快！快进屋！念念，我去拿干毛巾和热水！”
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周蔓安置在堂屋那张旧竹躺椅上。叶婉手忙脚乱地拿来干毛巾和热水，又翻出家里的退烧药，焦急地念叨着要找医生。
沈厌在把母亲放下的那一刻，身体猛地晃了晃，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倒下。
他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那点仅存的血气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疲惫和苍白。嘴唇干裂发紫，还在不停地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苏念晚正用干毛巾给周蔓擦脸，回头看到沈厌的样子，心道不好。
“阿厌？”她放下毛巾，几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沈厌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他努力地想看向苏念晚，眼皮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只能勉强掀起一条缝。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气音。苏念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指尖还没碰到他的皮肤，一股惊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天哪！怎么这么烫！”苏念晚惊呼出声，手指终于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仿佛摸到了烧红的炭。
沈厌似乎被这微凉的触碰刺激到了，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呻吟。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往下滑去。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地、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带着浓重的依赖和脆弱：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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