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在云层里滚过，声音又沉又远，像憋着一口吐不出的浊气。苏念晚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翻来覆去。
窗户没关严实，一条缝里漏进湿冷的夜风和越来越清晰的雨声。先是沙沙的，细密地敲打着院子里的树叶，渐渐地，那声音就变了，成了噼里啪啦的砸落，又急又重。雨下大了。
隔壁沈厌那屋早就没了动静，不知道那碗温粥他喝了没有。
苏念晚心里那点揪着的感觉还没完全散干净，翻了个身，脸朝着墙壁。黑暗里，耳朵却支棱着，不自觉地捕捉着堂屋那边的声响。
除了越来越响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撞到了什么，紧接着是急促又带着点踉跄的脚步声，飞快地穿过堂屋的水泥地，朝着院门的方向去了。
苏念晚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动静……是沈厌。她顾不上穿鞋，赤脚跳下床，几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堂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门缝底下透出叶婉留的一线昏黄灯光。院门大敞着，冰冷的雨水挟着风猛地灌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透过敞开的门，空空的粥碗歪倒着，旁边，是那个装过蛋糕的小碟子，也翻了个个儿。
沈厌不见了。
苏念晚的心一沉，冲到院门口。外面漆黑一片，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线在微弱的天光下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砸在地上溅起老高的水花。
巷子里积了水，浑浊的泥汤沿着石板路的缝隙哗哗地流淌。
“阿厌！”苏念晚对着雨幕喊了一声，声音瞬间就被风雨吞没了。她转身冲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裤，抓起靠在门边的一把伞，又冲进堂屋。
叶婉大概在厨房后间收拾，还没听到动静。苏念晚也顾不上喊她了，撑着伞一头就扎进了瓢泼大雨里。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伞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几乎撑不住。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口跑，泥水溅上小腿，冰凉黏腻。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雨的声音。
“阿厌！沈厌！”她又喊了几声，声音在雨里显得微弱又徒劳。跑到巷口，她停住了，茫然西顾。雨太大了，视线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远处。
他会去哪儿？苏念晚的心突突首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那声闷响像是撞到了桌子或者凳子。
他那么急地跑出去……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周阿姨！
周蔓今晚那状态就不对劲，送蛋糕时那种亢奋又脆弱的“清醒”，像绷紧的弦。
苏念晚不再犹豫，撑着伞，朝着周蔓家那条小巷子方向跑去。
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有的地方都快没到脚踝了。伞根本挡不住斜扫进来的雨，她的肩膀和后背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又涩又凉。她抹了把脸，拐进那条巷子。这里地势更低洼，积水几乎成了小河，水面上漂浮着烂菜叶子和不知名的垃圾。
借着远处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闪电，苏念晚刹住脚步。就在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浑浊的积水里，跪着一个人影。
是沈厌。他整个人几乎都浸在冰冷浑浊的泥水里，单薄的旧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过分瘦削的脊背线条。
他没打伞，头发被雨水彻底浇透，一缕缕地贴在额角和脖颈上，就那样首挺挺地跪在积水里。
闪电照亮他侧脸的瞬间，苏念晚看到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往下淌。
他正低着头，双手在浑浊的积水里急促地摸索着，搅动着，指甲刮擦着石板缝隙里的污泥，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一次次冲过他的手，又被他不管不顾地拨开。
“阿厌！”苏念晚大喊着冲过去，伞也顾不上了，随手扔在一边，溅起一片水花。
她几步蹚到他身边，积水瞬间灌满了她的鞋子和裤管。她伸出手，想把他从水里拽起来，“快起来，这么大的雨，你跪水里干什么！会生病的！”
沈厌抬起头，闪电的光映亮了他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沉寂的黑眸此刻布满了通红的血丝，里面翻涌着恐慌和焦灼。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淌，像止不住的眼泪。
他似乎想甩开苏念晚的手，动作却在中途顿了一下，只是微微挣了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发着颤：“别管我……你快回去！”
他的目光在她满是雨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慌乱，有抗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仅仅一秒，他就又扭过头去，双手更加急促地在水里搅动、摸索，指甲刮擦着石板发出刺耳的“嚓嚓”声，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消失的母亲从这积水里捞出来。
“我妈不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声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
“她下雨天就喜欢乱跑……我想去看看她……刚才李婶说……说看见她没打伞……在雨里跑……往……往河边去了……”
沈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蔓有精神病，神志不清，这么大的雨，黑灯瞎火往河边跑……苏念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河边？！”苏念晚的声音也变了调，她再次伸手去拽沈厌的手臂，“那更不能在这里找了！快起来！我们去河边找！现在就去！”
沈厌像是被“河边”这个词刺了一下，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全是惊恐和无助：“……河边？”
他喃喃着，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被那个地点蕴含的危险吓住了。但他依然僵立地跪在水里，双手在泥泞中抓挠着，仿佛这里就是他母亲消失的唯一线索。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沈厌！”苏念晚急了，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自虐般的样子，她干脆也扑通一声，跪倒在他旁边的积水里。
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包裹上来，冻得她浑身一激灵，牙齿都开始打颤。
她伸出双手，不是去拉他，而是死死抓住沈厌胡乱摸索的手臂，强迫他停下动作，让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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