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蓝花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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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蓝花之祭

 

第八章:蓝花之祭

玛蒂尔达·兰斯伯里小姐的死讯,如同瘟疫般在米尔顿温泉镇上流社交圈蔓延开来,却又被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迅速封锁、淡化。官方的说法是“突发性心脏衰竭”——这几乎成了荆棘庄园阴影笼罩下死亡事件的标配标签。葬礼仓促而低调,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草草完成。没有盛大的送葬队伍,没有蜂拥而至的哀悼者,只有几个神情木然、衣着朴素的远房亲戚,以及一位念着千篇一律悼词的牧师。彭罗斯小姐以“慈善基金主要托管人”的身份出席,一身肃穆的黑裙,面纱遮脸,姿态优雅得体,恰到好处地表达着惋惜与哀痛。她甚至在葬礼后,“慷慨”地表示将用基金款项“抚慰”兰斯伯里家远亲的悲痛——一笔数额不大、却足以堵住悠悠众口的“善款”。

然而,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格伦维尔医生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这层虚伪的幕布。玛蒂尔达死前几小时,曾不顾一切地闯入荆棘庄园,指名道姓要见彭罗斯小姐!她当时的状态被目击的女仆形容为“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嘴里反复念叨着“骗子”、“还我钱”、“嫁妆没了”……声音之大,连在花园里修剪玫瑰的老约翰都隐约听见。她最终被管家巴恩斯利“礼貌而坚定”地“请”了出去。几个小时后,便传来了她的死讯。

“心脏衰竭”?埃莉诺的心沉入冰窟。太巧合了!就在她追加投资的资金被吞噬、美梦破灭、绝望上门质问之后?这分明是彭罗斯小姐在灭口!用那无声无息、伪装成自然死亡的毒药,掐灭任何可能引爆庞氏骗局的火星!玛蒂尔达,成了慈善基金嫁妆骗局中,浮出水面的第一位牺牲品,用生命印证了威洛比律师的绝笔警告。

葬礼后的几天,荆棘庄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露西娅变得更加沉默,常常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着母亲留下的那枚深紫色月光石胸针(埃莉诺在风暴夜后,冒险从首饰箱夹层取出,交给了她作为护身符和警示)。她的蓝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沉淀着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悲伤、愤怒和决绝的复杂情绪。彭罗斯小姐对她的“教导”变本加厉,礼仪、钢琴、绘画、甚至如何“优雅地”与指定联姻对象交谈,课程排得密不透风,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她最后一丝反抗意志也磨灭。埃莉诺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陪伴在侧,努力在彭罗斯小姐冰冷的注视下,为露西娅争取片刻喘息,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两人之间,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巨大危险的同盟关系,在高压下悄然巩固。

格伦维尔医生的调查并未因玛蒂尔达的死而停止,反而如同被激怒的猎犬,更加深入那片危险的泥沼。他利用医生身份的便利和“海马酒馆”那条隐秘的线人网络,开始不动声色地追查“圣卢西亚号”0923批次“特殊矿石样本”的最终去向。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渺不定。劳伦斯爵士的航运公司记录被严密保护,港口卸货记录语焉不详。那批价值连城的“月光石”浓缩毒液,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在伦敦庞大而错综复杂的金融与地下网络中。

突破口,最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米尔顿圣玛丽教堂的阴影下悄然开启。

一个阴沉的礼拜日。细雨如织,将哥特式的教堂尖顶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石头、陈年木椅和焚香混合的气息。彭罗斯小姐如同往常一样,带着露西娅和埃莉诺,占据着最前排、象征地位的长椅。她身着昂贵的黑色丝绒礼服,领口别着一枚硕大的珍珠胸针,神情肃穆虔诚,手持烫金祈祷书,口中念念有词,俨然是社区最虔诚、最慷慨的淑女典范。劳伦斯爵士坐在她们斜后方,与几位乡绅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埃莉诺能感觉到,露西娅的身体在自己身边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礼拜仪式冗长而沉闷。牧师的声音在拱顶下回荡,讲述着宽恕与仁慈。彩色玻璃窗透进的光线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扭曲变幻的光斑。埃莉诺的目光看似专注地望着圣坛,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她看到了坐在后排、脸色苍白憔悴的弗格森夫人,她丰腴的脖颈上戴着那串曾被彭罗斯小姐当众羞辱过的珍珠项链,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她看到了查普曼寡妇,佝偻着背,干枯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枚磨损的十字架,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祈求救赎的茫然;她还看到了几位打扮入时、却难掩眉宇间焦虑的年轻淑女,她们的目光不时飘向彭罗斯小姐的背影,带着敬畏、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些,都是慈善基金甜蜜陷阱中,或深陷其中、或即将坠落的猎物。

突然,教堂侧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湿冷的空气涌入。一个穿着深灰色旧外套、戴着宽檐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坐在了最角落、光线最昏暗的长椅上。尽管帽檐压低,埃莉诺还是一眼认出了那略显佝偻的身形和熟悉的侧脸轮廓——是格伦维尔医生!他显然不是来做礼拜的。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教堂另一侧、靠近告解室的位置。

埃莉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坐着一位穿着朴素、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她正低头专注地翻看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账簿,手指在账页上快速移动,眉头微蹙,似乎在核对计算着什么。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打开的藤编针线篮,里面除了针线,还露出几卷微缩胶卷的金属盒边缘!是卡特莱特夫人!那位在温泉舞会上曾与埃莉诺交谈、以“不合时宜的观察者”自居的老夫人!

埃莉诺的心猛地一跳!医生冒险潜入教堂,目标显然是卡特莱特夫人!她手中翻阅的账簿……那些微缩胶卷……难道与慈善基金或者“圣卢西亚号”有关?

礼拜仪式接近尾声,牧师开始带领众人唱颂歌。悠扬却空洞的歌声在教堂内回荡。就在这圣洁的颂歌声中,格伦维尔医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起身,借着人群起身祈祷的瞬间,迅速而自然地移动到了卡特莱特夫人身边空出的座位上。埃莉诺看到他快速而隐蔽地与卡特莱特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嘴唇微动,似乎在飞快地低声交谈着什么。卡特莱特夫人将手中的账簿不动声色地推到了医生的膝上,手指在其中一页上快速地点了几下。医生则迅速从大衣内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铅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同时将一卷新的微缩胶卷塞进了卡特莱特夫人的针线篮深处。

整个交流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在颂歌声和人群的遮挡下完美完成。两人随即分开,仿佛从未接触过。医生重新压低帽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出去,消失在教堂外的雨幕中。卡特莱特夫人则平静地合上账簿,放回膝上,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而略带忧郁的表情,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情报交接从未发生。

埃莉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目光重新投向圣坛,但脑海中己掀起了惊涛骇浪。卡特莱特夫人!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记录者,竟是一生埋藏在敌人心脏深处的暗桩!她手中掌握着何等关键的证据?那账簿上被医生飞速记录下的,又是什么?

礼拜结束。人群开始鱼贯而出。彭罗斯小姐优雅地起身,在劳伦斯爵士的陪同下,如同女王般接受着周围人恭敬的致意和问候。露西娅顺从地跟在后面,低垂着眼帘。埃莉诺紧随其后,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角落里的卡特莱特夫人。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教堂门廊处响起,瞬间撕裂了虚伪的平静!

“骗子!魔鬼!把我的……我的钱还给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弗格森夫人像疯了一样,死死揪着自己那串曾被彭罗斯小姐羞辱过的珍珠项链,脸上涕泪横流,精心修饰的发髻散乱不堪,昂贵的礼服上沾着泥点。她死死瞪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彭罗斯小姐,眼神中充满了被彻底欺骗和榨干后的绝望与疯狂!

“你说……说投资慈善……稳赚不赔!说……说利息能让我养老无忧!我……我把丈夫留下的……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现在……现在玛蒂尔达死了!她的钱没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在哪里?!”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音在教堂高大的门廊里回荡,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控诉,“那……那个什么信托文件……你说……说在威洛比律师那里……他死了!死无对证!你……你们是一伙的!骗子!吸血鬼!把我的血汗钱吐出来!”

人群瞬间哗然!惊愕、猜疑、恐惧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聚焦在彭罗斯小姐身上!弗格森夫人的哭喊,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撕开了“淑女慈善基金”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肮脏的、吸血的獠牙!玛蒂尔达的名字被当众提起,威洛比律师的“自杀”也被关联!恐慌如同瘟疫,在那些投入了积蓄的淑女们脸上迅速蔓延!查普曼寡妇惊恐地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几位年轻小姐脸色煞白,交换着恐惧的眼神。

彭罗斯小姐脸上的优雅和虔诚瞬间冻结!如同精致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下面冰冷的狰狞。她的浅褐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淬毒的寒芒,但瞬间就被更深的、令人胆寒的冰冷怒意和伪装的悲悯所覆盖。劳伦斯爵士脸色铁青,上前一步,试图挡在彭罗斯小姐身前。

“弗格森夫人!”彭罗斯小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颤抖和巨大的“悲愤”,她甚至用手帕按了按毫无泪痕的眼角,“请您冷静!我知道玛蒂尔达的离去让您悲痛欲绝,精神受到了刺激!但您不能因此就污蔑慈善事业,污蔑我的名誉!威洛比律师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我们同样痛心疾首!基金的事务正在艰难整顿中!您的投资,我们一定会……”

“骗子!还在骗!”弗格森夫人彻底崩溃了,她猛地将手中的珍珠项链扯断!圆润的珍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冰冷的石板上跳跃,如同她破碎的、被践踏的尊严和希望!“证据!我要看账本!你们敢不敢公开账本?!让大家看看……看看那些钱……都流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是不是都流到那个什么……圣卢西亚的死人坑里去了?!”

“圣卢西亚”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人群的骚动更大了!一些乡绅的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劳伦斯爵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地盯着弗格森夫人。

彭罗斯小姐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赤裸裸的威胁:“弗格森夫人!请注意您的言辞!无端的诽谤和煽动恐慌,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您现在的精神状态,需要的是医生的帮助,而不是在这里散布谣言!巴恩斯利!”她厉声喝道。

管家巴恩斯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弗格森夫人身后。他面无表情,动作却精准而有力,一把钳住了弗格森夫人挥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

“送弗格森夫人回家休息。”彭罗斯小姐的声音冰冷如刀,“她需要……静养。”

“不!放开我!你们这些凶手!刽子手!玛丽……玛蒂尔达……下一个就是我!你们不得好……”弗格森夫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声被巴恩斯利强行拖拽的动作打断,她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教堂门廊,凄厉的哭喊声在冰冷的雨幕中迅速远去、消失。

教堂门前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点敲打石板和彩色玻璃的单调声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充满暴力与绝望的一幕惊呆了。彭罗斯小姐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转向惊魂未定的人群:“诸位,一场令人痛心的闹剧。弗格森夫人因挚友离世而精神失常,请不必介怀。慈善基金是清白的,主的荣光与我们同在。”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然而,怀疑和恐惧的种子己经随着弗格森夫人滚落的珍珠,深深埋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那些投向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敬畏,更多了一层审视、猜疑和深深的忌惮。

露西娅紧紧抓着埃莉诺的手臂,手指冰凉,身体微微颤抖。埃莉诺能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巨大恐惧和……一丝冰冷的愤怒。埃莉诺的目光穿过人群,再次投向角落。卡特莱特夫人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长椅。但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地上遗落了一小片压平的、深蓝色的花瓣——一种在米尔顿极其罕见、只生长在特定温室环境中的热带花卉。

葬礼的阴霾尚未散去,教堂门廊的控诉又添新伤。彭罗斯小姐精心维护的“慈善”面具,被弗格森夫人绝望的哭喊撕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血口。玛蒂尔达的死,弗格森夫人的崩溃,像两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米尔顿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越来越汹涌的暗流。而埃莉诺知道,这仅仅是冰山崩裂的第一声脆响。真正的风暴,伴随着殖民地黑金的腥风和无数冤魂的呜咽,正以摧毁一切之势,向着荆棘庄园呼啸而来。她握紧了露西娅冰冷的手,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利剑,锁定了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那在众人簇拥下、却显得愈发孤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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