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国极北。
小石村。
寒夜深沉。
朔风如鬼魅般呜咽着。
裹挟着冰碴子。
狠狠扑打在糊着厚草纸的窗棂上。
发出沉闷又执拗的“噗噗”声。
仿佛要将土屋里最后一点微温也撕扯殆尽。
一声嘹亮到近乎撕裂的婴啼猛地炸开。
蛮横地撞碎了这冻僵的寂静。
在逼仄的土屋内激荡回响。
接生婆那双枯树皮般粗糙的手。
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草灰。
稳稳地托举起一个浑身沾满滑腻胎脂的男婴。
他正奋力蹬踹哭嚎。
浓重的、带着铁锈甜腥的血气。
与灶膛里草木灰的苦涩焦味。
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弥漫。
形成一种原始而浓烈的生命宣告。
啼哭震颤空气的刹那。
一点比最细微尘埃还要渺小的“星屑”。
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冷冽幽光。
循着天道本源降临法则间那须臾即逝、近乎不存在的罅隙。
如同拥有灵魂的微尘。
精准地穿透了婴儿那层脆弱的、尚在搏动的颅骨。
它是徐清源。
一个庞大存在空间崩碎湮灭后残存的唯一源种。
仅剩的一丝本源。
裹挟着支离破碎的意识。
虚弱飘摇得如同风中之烛。
卑微地潜入这新生的躯壳。
婴儿识海初辟。
混沌未开。
如同初生的宇宙星云在缓慢地翻涌、旋转。
灰蒙蒙的雾气中闪烁着点点微弱原始的灵光。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
一点纯粹、温暖的金芒正缓缓沉降。
蕴含着无上威严。
那是初降的天道本源。
至高无上。
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辉光。
徐清源的源种没有丝毫犹豫。
将自己深深埋入星云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道褶皱深处。
如同沉入浩瀚星海最底部的沙粒。
敛尽所有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汲取着。
汲取这片空间里自然弥漫的、属于婴儿灵魂最原始纯粹的生命气息。
同时贪婪地捕捉着。
捕捉那中心金芒无意识逸散出的、如同金粉般细微飘渺的道韵碎片。
模仿。
是它唯一可能的生路。
源种的核心艰难地运转着。
一丝一缕地解析。
复刻。
复刻着那纯净灵魂所独有的波动韵律。
如同初生朝阳般温暖而规律。
每一次微小的调整。
都像是在用无形的钝刀刮削。
撕裂。
重塑自身那冰冷坚硬、与生命格格不入的本质。
这痛苦的蜕变只为了一件事。
彻底染上这灵魂的独特“味道”。
骗过天道法则那无处不在、冰冷宏大、洞察一切的无情“目光”。
婴儿被轻柔地裹进粗布襁褓里。
打着层层补丁。
洗得发白。
却透着干爽阳光气息。
父亲沈大山。
一个被经年累月的贫寒磨糙了脸皮、压弯了脊梁的落第秀才。
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是渐渐透出鱼肚白的灰暗天际。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青霄……”
“就叫青霄。”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襁褓的布边。
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沉甸甸的期盼:
“沈青霄。”
“盼我儿终有一日。”
“能上青云。”
“凌九霄。”
沈青霄的成长快得令人心惊。
三岁生辰刚过。
春寒料峭。
料峭得连土墙缝隙都仿佛要渗出冰霜。
简陋的土屋里冷得像个冰窖。
寒气钻进骨头缝里。
沈大山佝偻着背。
伏在吱呀作响的破木桌旁。
就着桌上那盏油灯。
豆大、跳动不安的昏黄灯火。
抄写着催命般的税赋文书。
劣质墨块在粗纸上洇开模糊的墨迹。
伴随他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赤脚站在冰冷泥地上的沈青霄。
小脚冻得微微发红。
他忽然伸出嫩藕般的小手。
指着文书上一处被墨迹洇染得模糊不清的田亩数字。
清晰无误地念了出来。
声音稚嫩却字正腔圆。
沈大山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珠瞪得滚圆。
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窝里凸出来。
他颤抖着。
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
指向另一行字迹潦草、词句艰涩的律令条文。
小童仰着脸。
目光清澈。
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竟将那晦涩条文解释得条理分明。
当沈大山带着最后一丝怀疑。
故意在草纸上写下几个简单的粮税算式。
沈青霄也只是歪着小脑袋。
黑葡萄似的眼睛扫过。
便伸出小手指着结果。
笃定地说:
“爹,这里。”
“少了三斗七升。”
“小石村出神童!”
“三岁通文墨,识数算,解律令!”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野火燎原。
县学教谕的皂靴。
沾着泥点。
崭新得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
很快便踏上了沈家坑洼不平、积着污水的泥门槛。
土屋外。
村民们的惊叹与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
却被一层无形的、隔绝声息的水幕悄然挡在外面。
沈青霄识海深处。
徐清源的源种早己与那片翻涌的混沌星雾彻底交融。
不分彼此。
浑然一体。
天道法则那宏大而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扫过这片识海。
唯见一片纯净蓬勃、受本源眷顾的灵魂辉光在熠熠生辉。
再无任何异样。
潜伏。
己然大成。
徐清源那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意识核心。
此刻以沈青霄的灵魂为稳固锚点。
以持续融入识海的天道本源金芒为无形桥梁。
开始了无声的推演。
超越凡俗理解的推演。
海量的信息洪流。
王朝气运如龙蛇般起伏蜿蜒的轨迹。
远方即将燃起的兵戈杀伐的血光预兆。
无数芸芸众生命运丝线在冥冥中纠缠碰撞的图景。
如同决堤的星河。
狂暴地冲击着他那渺小却坚韧的核心。
推演终定。
一条由无数因果、选择与气运节点组成的道路。
从石村寒门陋室。
到庙堂绝巅。
其间的曲折。
机遇。
杀机。
与荣耀。
纤毫毕现地铺陈开来。
三岁的沈青霄在父亲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那怀抱带着灶房柴火气息与汗味。
坚实而温暖。
小嘴微嘟。
发出均匀的呼吸。
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己被彻底洞穿、规划。
源种核心幽光微闪。
意念冰冷如亘古玄冰。
不掺杂丝毫情感:
“气运如龙…”
“盘踞其身。”
“护持己成铁壁铜墙。”
“顶峰之下。”
“暗流己生。”
“裂隙渐成。”
“那应劫而动、注定与之碰撞的‘磨刀石’…”
“正是撬动这铁壁、重铸吾破碎本源的唯一缝隙。”
抽离开始了。
无形的意识触须。
从深度交融的灵魂星雾中。
极其缓慢。
极其谨慎地剥离。
每一次细微到极致的动作。
都完美地复刻着沈青霄灵魂最本真的自然波动。
如同墨汁均匀地溶于清水。
再以天地间最精微的韵律。
悄然无声地析出。
不留下丝毫曾经存在过的异样痕迹。
这过程精微缓慢得如同星辰的呼吸。
却又精准得如同天道法则自身的运行韵律。
不容一丝差错。
最后一点源种的幽微光芒。
如同晨曦中悄然隐去的最后一颗寒星。
彻底脱离了那片浩瀚璀璨、金芒涌动的识海星穹。
没有惊起一丝灵魂的涟漪。
没有触发任何法则的警报。
如同三年前那个寒夜。
他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初生的混沌。
此刻的离去。
同样无影无形。
了无痕迹。
仿佛一粒偶然落入海中的微尘。
最终随波逐流。
消失于无形。
土屋内。
沈青霄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翻了个身。
窗外。
村中那条老黄狗懒懒地吠叫。
冲着冷月。
吠了两声。
很快便偃旗息鼓。
复归沉寂。
无人知晓。
一粒曾寄生于此的“尘埃”。
一粒窥尽天机的“尘埃”。
己循着命运丝线中那道指向晦暗、冲突与毁灭漩涡的因果律动。
极其微弱。
却异常清晰。
悄无声息地飘离了小石村。
融入了无边的沉沉夜色。
那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
那粒源种。
在深邃的黑暗中。
似乎比潜入时。
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幽光内敛。
仿佛汲取了某种无形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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