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楼所在的云秀坊常常车水马龙，李府的宅院却是这闹市中为数不多的僻静之处，云昭站在门前，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黄花梨制成的门匾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左右应望安还没到，她索性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指尖着窥镜的边缘，盯着两个石狮子轻笑：“长安城的贵人们总爱把银子绣在布上，倒不如熔了铸镜，至少还能照一照着可怖的人心。”
马蹄声由远及近，应望安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轿厢角的龟甲状铜铃叮当作响，惊起檐下家燕。
必清掀开车帘，露出一排大白牙，笑着瞧她：“云镜师今日来的真早，我家公子还说要在路上给你买盏琉璃灯呢。”
应望安踩着踏脚板下车，青竹纹广袖拂过车辕：“必清，多嘴了。”必清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应望安望着她腰间半旧的牛皮袋：“云镜师，是想早点来讨一匹浮光锦，换了换这破旧的袋子？”
云昭答道：“我这窥镜只照阴私，用不得这种富贵的东西包着。”
说话间，必清走上前轻叩门扉，铜环敲击着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吱呀”，大门裂开条缝隙，白发管家老刘探出半张脸，目光扫过门外的几人，最后落在了应望安的身上：“太卜署的？”
应望安上前几步，腰间龟甲轻晃，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太卜署应望安，受李公子之托，上门卜卦驱邪。”
刘管家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我家夫人说了，府上不欢迎太卜署的人，尤其是一个叫应望安的。”说罢他作势关门，必清迅速伸腿抵住门缝，却被刘管家伸手一拍小腿：“小崽子，懂不懂规矩？我家浮光锦连金吾卫的大将军都得排队等——”
云昭转着手中窥镜，镜面泛起细微涟漪：“三月后，大将军也不必排队了。”
刘管家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因为不出三月，你家夫人必死无疑，到时候李府的大门说不定都被人踏破，还用得着排队？”云昭指尖按照云雷纹上，语气阴冷。
刘管家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撞到门环，发出“铛啷”的声音，他稳了稳身子，破口大骂：“你这女人胡说什么？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报官了！”
“不如你去问问你家夫人，是不是从六日前，每逢丑时三刻，都会听到有一女子唤她？”云昭举起手中窥镜，刘管家看清镜中影像时，吓得冒了一身冷汗。
“或者，我可以给你家夫人看看，你是如何调戏她房中的大丫头，又是如何哄骗她替你三番两次的偷走夫人的珠宝首饰？”
云昭的话听得那刘管家脸色苍白，颤声道：“你，你们在此等着，我，我去通报一声。”
片刻后，府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赶来，云昭隔着老远就看到她抹脂涂粉的眼下，依旧是盖不住的乌青。
虽说知道眼前两人的身份，可毕竟李家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李夫人端着身子，眼神扫过云昭，厉声道：“是你说，本夫人活不过三月？”
云昭扬了扬手里的窥镜：“不是我说，是我看到的。”
或许是知道镜庐的本事，又或许是心中有什么事情真的被云昭看穿，李夫人眼神一暗，让管家领着他们进了后院。
落座之后，应望安看着李夫人问道：“怎么不见李公子？”
李夫人饮了口热茶，手指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个逆子，让我关到祠堂里去了。”
看来李成光去找我们的事情，她事先并不知情，应望安看眼下情形，也只能探探李夫人的底了，他思索片刻后询问起来：“李夫人，李公子与春桃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李夫人摸着玉镯的指节蓦地收紧，抬头望着应望安的龟甲，沉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玩玩罢了。”
云昭看她与晨间李成光那副样子简首是如出一辙，心中暗骂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忍不住追问起来：“玩玩？都把人带回府中住了一个月，还应了人家姑娘要明媒正娶，李夫人一句玩玩，说的轻巧。”
李夫人是何等人，在商海里久经战阵，凭借一己之力将浮光楼做到了皇家贡品，一金难求的位置，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能随便质问的。
只见她猛地一拍桌案，指着云昭厉色说道：“方才在门外你就对我出言不逊，如今竟敢质问起我来，这位镜师大人，若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请离开吧。”
云昭见状，也不想同她过多废话，伸手从牛皮袋中拿出窥镜，动作迅速地将桐油涂抹于镜身之上，口中默念寻魂诀。
在云昭口中咒诀结束时，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尖叫：“啊！有，有鬼啊！”
李夫人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手紧紧地抓着桌案边缘，眼神不安地往外瞧着。
“夫人，一起去瞧瞧吧？”应望安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是请，可李夫人对上他的眼神，却充满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几人根据声音方位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只见屋门敞开，一丫鬟跌坐在地，颤抖着手指指着屋中墙边堆起的柴火堆。
云昭走在前头，一眼就瞧见了柴火堆中有什么东西，反射出微弱的光。
刘管家也发现了，凑上前去扒开柴火，露出里面的东西：“这，这柴房里什么时候有面这么大的铜镜？”
应望安站在李夫人身后，清楚地听到她袖中拳头收紧发出的响声。
云昭收起窥镜，偏头颇有深意地瞧着李夫人的反应，轻声道：“夫人家里，居然还有在柴房照镜子的习惯。”
李夫人还未开口辩解，那边刘管家又传来一声惊呼：“诶！肯定是哪个小崽子打碎了夫人的铜镜，怕被发现，这才将铜镜藏在这里。”
清亮的月光照射在碎裂的镜面之上，映出李夫人惊恐的面容，和她身后面色阴冷的应望安。
“夫人，这铜镜怎么会在这里？”云昭转过身来，和李夫人西目相对。
事到如今，李夫人仍旧是梗着脖子，不肯松口：“镜子前几日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下人将我的铜镜偷出去卖了，没想到竟藏在了这里，来啊——”
李夫人话还没说完，云昭的窥镜就己经怼上了她的脸。
窥镜之中，春桃被缚在槐木椅上，手腕与青铜镜碎片用浸过朱砂的棉绳捆死，碎镜棱角割破掌心，血珠渗进镜面上的七道裂痕，在月光下连成血色符文。她口中塞着的布条上，绣着半朵并蒂莲，正是浮光楼绣娘的特有纹样。
忽然镜中影像忽变，一人从屋外走近，铜镜映出她的一片衣角，和面前李夫人身上这件的纹样，几乎一模一样。
李夫人伸手想要夺过窥镜，云昭眼疾手快，抹去镜上水汽，将窥镜收进袋中：“诶诶诶，夫人怎么跟李公子一样，一心急就想抢东西呢~”
应望安贴近李夫人的耳边，清冷的声音犹如蛇蝎：“不知这次，夫人是不是有些话要跟我们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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