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寨沉入了死水般的寂静,只有呜咽的寒风在窝棚的破洞间穿梭,发出鬼魅般的哨音,远处不知名的野兽嚎叫时而撕裂夜空,更添几分荒蛮的凄厉。薛平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那草堆散发着浓重的霉腐气息和某种动物排泄物的腥臊,冰冷、潮湿、刺人。饥饿像一只冰冷而有力的铁爪,死死攥紧、揉捏着他空瘪的胃袋,每一次痉挛都带来尖锐的绞痛。而全身的伤痛——断裂肋骨摩擦的锐痛、肩膀血肉模糊的灼痛、后背擦伤的刺痛、以及左手那令人窒息的闷痛——在万籁俱寂中,如同被放大了十倍,清晰、尖锐、无休无止地啃噬着他的神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骨缝里钻营。
然而,奇异的是,在这极致的肉体的炼狱中,他的大脑却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异常地清醒、高速地运转着,如同一台冰冷的、超负荷的精密仪器,疯狂地复盘、解析、归纳着白天所经历、所观察的一切。
结论是残酷而赤裸的:在这个世界,现代文明那层看似坚固的法律、道德、文明的外衣,早己被乱世的铁蹄彻底、粗暴地践踏、撕扯得粉碎,连一丝遮羞的布条都未曾剩下!这里没有公平正义的天平,没有悲悯同情的土壤,只有最原始、最血腥、最不容置疑的丛林法则在咆哮!力量——无论是个人足以碾压他人的武力,还是依附强大势力的庇护——以及食物——这维持生命最基础的硬通货——是这里通行无阻、衡量一切价值的唯一尺度!
那么,原主“薛三”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为何会像蝼蚁般被欺凌至死?答案清晰得如同寒夜里的刀锋,残酷得令人窒息:
他太弱了!身体像一根枯草,一折即断。
他太懦了!精神如同一滩烂泥,任人践踏。
他无靠山!在弱肉强食的食物链中,他是最底层那块谁都可以咬一口的腐肉。
他无反抗!不仅缺乏拼死一搏的血勇,更彻底丧失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运用智慧反抗的意识和能力!他选择了一条最绝望的路——像待宰的羔羊,引颈就戮,在沉默中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光。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撕裂混沌夜空的惨白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猛烈而无比清晰地劈开了薛平安纷乱、绝望的思绪:
“薛平安……己经死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墓志铭,刻在灵魂深处。“在原来的世界,在那个有秩序、有希望、有牵挂的世界,他就己经死了!在踏入这个地狱之门,灵魂被塞进这具名为‘薛三’的破烂躯壳的那一刻,那个叫薛平安的人,就己经彻底消亡了!”
“现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岩浆般在冰冷的绝望下奔涌,“活在这具躯壳里的残魂,要想在这片黑暗的丛林里活下去——不是像蛆虫一样苟延残喘,而是活得像一个有尊严、有意志的‘人’!——就绝不能,再继续做那个任人宰割、毫无价值的‘薛三’!”
“改变!必须改变!彻底的、脱胎换骨的改变!”
求生的本能,那来自生命最底层的、如同地下奔涌的炽热岩浆般的力量,狂暴地冲击着理智的堤坝!而现代灵魂带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韧性、冷静的分析能力和强大的学习适应力,则如同冰冷的淬火剂,瞬间浇注在这沸腾的岩浆之上!两者在这绝望深渊的最底部,激烈地碰撞、撕扯、交融!发出灵魂锻打般的铿锵巨响!
那冰冷的绝望并未消失,它依然庞大、沉重,如同亘古的冰山。然而,在这新生的、由本能和智慧融合锻打而成的钢铁意志面前,它仿佛被赋予了新的形态——不再是压垮一切的巨石,而是被意志锻打、塑形的铁砧!绝望的冰冷,淬炼着求生的炽热!
就在这冰与火的极致淬炼中,一个模糊却如同星辰般顽强闪烁的念头,终于穿透了无边的黑暗,在他心中冉冉升起:
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改变!从灵魂到躯壳,彻底地改变!活下去!然后…爬出去!爬出这个名为黑风寨、实为整个乱世缩影的——人间地狱!
这念头初生时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在每一次心跳的搏动中,汲取着那融合了本能与智慧的意志之力,顽强地、不可阻挡地燃烧起来,成为这片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源。
…………
浓稠如粥的恶臭凝成实体,沉沉地压在薛平安单薄的肩胛骨上,几乎要将这具羸弱的躯体彻底压垮。粗糙的草绳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带来摩擦骨头的剧痛。眼前这段陡峭的泥泞坡道,湿滑、扭曲,如同通往腐烂地狱的滑梯,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被迫停下脚步,胸腔像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浓烈的腐臭气息便裹挟着尘土,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叶,带来窒息般的痛楚。汗水混着粪桶溅起的污渍,淌进被鞭痕割裂的眼角,视野顿时一片模糊的灼痛。然而,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迫那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神经冷静下来。目光不再是纯粹的麻木,而是像两柄在污泥中艰难磨砺的探针,锐利地扫过周遭——坡道的倾斜角度、泥泞湿滑的土质、以及散落在枯黄草丛中那些被遗弃的、腐朽的断木残骸。
一根粗壮、布满湿滑青苔与霉斑的断木,在浑浊的视线边缘骤然清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在令人作呕的泥浆里爬过去,指甲缝塞满冰冷的淤泥,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才将那死沉的断木拖到坡道最陡峭的下方。喘息如破锣,他猛地将它一端狠狠插进脚下松软的泥地里,泥土发出沉闷的吮吸声。这,就是支点!
他背靠粪桶,短暂地积蓄着最后一丝力气,随即转身,肩膀死死顶住杠杆粗糙的一端,另一端则颤抖着、极其吃力地撬进一只粪桶那糊满污物的底部。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地抗议、绷紧、颤抖,像一张被拉到极限、濒临断裂的弓,骨骼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起——!”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全身的重量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猛然向杠杆的另一端压去!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混合着腐木纤维断裂的闷响骤然爆发!那沉重如山的粪桶,竟真的在杠杆的撬动下,痛苦地呻吟着,离开了黏腻的泥地!它顺着湿滑的斜坡,猛地向下滑动了尺许!肩上那几乎要碾碎脊梁、压断脖颈的恐怖重负,瞬间减轻了大半!薛平安像一滩烂泥般脱力地瘫靠在杠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泥浆糊满了他的口鼻,狼狈得如同泥潭里挣扎出的鬼。然而,在那双被污秽覆盖的眼睛深处,却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到极致、却亮得惊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对智慧之光的确认!整个漫长而绝望的下午,他就这样在泥泞与地狱般的恶臭中,机械地重复着撬动、喘息、再推移的动作。效率依旧缓慢如蜗牛爬行,却不再是毫无意义的苦熬。每一次杠杆撬动粪桶时那令人牙酸的声响,每一次重负减轻瞬间的喘息,都是微弱的灵魂对纯粹蛮力最顽强、最沉默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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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泥地。铁牛那山岳般的身影正缓缓移动,肩上扛着的一大捆柴火,粗壮虬结,几乎完全遮蔽了他宽阔的上半身,只露出两条筋肉盘虬、如同古树根系的腿。那巨大的柴捆压得他每一步落下,都在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陷的、碗口大的印痕。他沉默地经过这泥泞的坡道,经过那个在粪桶与杠杆间挣扎的瘦小身影。就在即将错身而过的刹那,他那双总是低垂、仿佛蒙着一层厚厚尘埃、木然得如同石雕的眼睛,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抬了一下。
那目光精准如尺,瞬间就钉在了薛平安那简陋、粗糙却异常有效的杠杆装置上——那深深插入泥地的支点,那根撬动重负的腐木,那脱离了泥泞向下滑动的粪桶。那目光深沉得如同千年古潭,锐利得能穿透表象,带着一种铁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审视。这审视,如同死寂的深潭被投入一颗滚烫的石子,骤然荡开一圈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他没有停留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只是,在他那粗壮如古铜柱的脖颈上,巨大的喉结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分辨地滚动了一下。随即,他沉默地、更用力地向上耸了耸那如山的柴垛,迈着比来时更加沉重、更加坚实的步伐,一步步走远了。浓重的汗味混合着泥土和木屑的气息,以及那个被汗水彻底浸透、宽阔如山、沉默如谜的背影,是唯一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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