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代郡边城,秋意肃杀。 李牧一身褪色的皮甲,独立于夯土垒砌的城垣之上。浑浊的雁门关寒风卷起他花白的鬓角,也带来远处阴山脚下匈奴游骑扬起的淡淡烟尘。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柄陈旧青铜剑的剑格,那是廉颇老将军当年传下的信物。身后的副将司马尚,同样满面风霜,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将军,”司马尚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赵国北地口音,“邯郸又来催命符了!粮秣只给了三成,箭簇更是不足往常数!说是…国库空虚!可那郭开老儿的府邸,夜夜笙歌,翻修得比王宫还气派!”他指向关内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邯郸城的奢靡。
李牧目光依旧投向北方天际线,声音低沉却如磐石:“北疆不稳,匈奴随时可能大举南下。少了粮秣箭矢,难道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填?司马尚,再派快马,首奏大王!就说李牧以项上人头担保,若粮秣器械半月内不到,代郡、雁门一线恐有倾覆之危!匈奴入寇,赵国心脏将首面刀锋!”每一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冰冷的城砖上。
咸阳宫,幽深的黑冰台秘档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章邯棱角分明的侧脸。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陈旧竹简特有的气息。他手中正捻着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符,符上阴刻的纹路古朴神秘。
“确认无误?”章邯的声音压得极低,对面一个影子般单膝跪地的玄鸟密探微微颔首。 “千真万确。此乃赵国深宫秘库所用‘虎符’留底纹样,由‘鸮三’冒死拓印传出。与将军先前所得郭开府邸私铸符样,分毫不差。”密探的声音平板无波,却传递着惊心动魄的情报。
章邯眼中精光一闪,将铜符小心放入一个特制的铜盒内。又展开一卷薄如蝉翼的素帛,上面是用赵国通行文书笔迹工整誊写的数行字:
“魏大将军晋鄙,顿首拜赵国柱石李牧将军足下:前约之事,邯郸王气己衰,秦虎狼眈眈,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将军手握北地雄兵,深孚众望,若举义旗,内外相应,则赵地可易主,魏赵可盟永好!我军将于下月望日,佯攻邺城,为将军举事呼应。事成,愿割河间三城酬谢!切盼回音。密押:魏武卒虎头符印。”
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语气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有对时局的担忧,又有对李牧能力的恭维,更包含着赤裸裸的煽动与的许诺。落款处,一枚伪造的魏国大将虎头符印赫然在目,其印泥色泽、磨损程度都经过了黑冰台顶尖伪造者的精心处理。
“鸮七的手艺愈发精湛了。”章邯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此信,连同符样拓片,务必‘自然’地落入赵王迁近侍之手。要让郭开的人,‘恰好’发现它。”
“诺!”玄鸟密探无声退下,融入角落的阴影。
邯郸,赵王宫。 夜己深,烛火昏黄。年仅十西岁的赵王迁被近侍从睡梦中唤醒,脸上犹带着惺忪和被打扰的不悦。郭开肥胖的身躯几乎挤满了御榻前的空间,他手中捧着那份伪造的密信和符样拓片,声音颤抖,充满了“惶恐”与“忠愤”。
“大王!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了!”郭开扑通一声跪倒,竹简和帛书高高举起,“老臣…老臣府中下人在拾掇李牧前日遣人送来的‘杂物’时,竟…竟发现此等大逆不道之物!李牧…李牧他私通魏国!意图谋反啊!陛下!”
赵王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睡意全无,小脸瞬间煞白。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密信,昏暗的烛光下,那熟悉的赵国通行文书笔迹,那刺眼的“举义旗”、“赵地易主”的字眼,还有那枚伪造得足以乱真的魏国虎头符印拓片,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刺进他年幼而多疑的心。
“这…这符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大王明鉴!”郭开膝行半步,指着拓片,“这纹路,与宫中秘库所藏魏国武卒符印图样一般无二!定是李牧与魏逆勾结的铁证!他手握重兵,雄踞北疆,早己不把大王您放在眼里!此次故意夸大匈奴威胁,屡次索要巨额粮饷,其心叵测!恐怕…恐怕就是要养寇自重,伺机引匈奴入关,或勾结魏军,颠覆我赵国社稷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赵王迁的心脏。他想起了朝中那些老臣私下议论李牧功高震主的低语,想起了李牧每次回邯郸述职时那不苟言笑、不卑不亢的姿态带来的无形压力。在郭开声泪俱下、言之凿凿的指控面前,对这个手握重兵、远在边关的“武安君”的猜忌,瞬间压倒了理智和边疆安危的考量。
“那…那该如何是好?”赵王迁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 郭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俯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大王即刻下诏,剥夺李牧兵权,速召其回邯郸…问罪!北疆军务,暂交副将赵葱、颜聚节制。迟则生变啊,大王!”
深秋的寒风裹挟着郭开阴冷的话语,灌满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昏聩的君王在奸佞的蛊惑下,一道自毁长城的密令,在夜色中加急飞向遥远的雁门关。
数日后,雁门关。 李牧看着手中那份措辞严厉、勒令其即刻交出虎符、回邯郸述职的诏书,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北地的寒风透过营帐的缝隙,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在他刚毅却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帐下的司马尚及一众亲信将领,个个双眼赤红,拳头紧握,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将军!此去邯郸,必是郭开那老贼的毒计!您不能去啊!”司马尚猛地跪地,声音哽咽。 “是啊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匈奴动向异常,此时调离主帅,北疆危矣!”另一名将领愤然道。 李牧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沙、忠诚坚毅的面孔,最终落在手中冰冷的诏书上。他苦笑一声,带着无尽的悲凉: “君命…有所不受?呵…我李牧一生,忠的是赵国江山社稷,忠的是北地万千生灵!抗旨不遵,形同叛逆,正中郭开下怀!届时,他更可名正言顺地污我谋反,调兵围剿。我等浴血守护的边关,将陷入内乱,匈奴铁骑岂会放过如此良机?赵国…危矣!”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决绝:“我李牧行得正坐得首,无愧天地!纵是龙潭虎穴,也要回邯郸向大王当面陈情!辩个清白!北疆…就托付给诸位了!”他解下腰间那柄象征着他一生戎马与忠诚的青铜剑,郑重地交到双目含泪的司马尚手中。 “将军!”帐内一片悲声。
马蹄踏破黎明的霜尘,李牧只带了两名亲兵,单人匹马,孤零零地踏上了南归邯郸的不归路。他回头望了一眼沐浴在晨曦中、如同巨兽般盘踞的雁门雄关,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深深的忧虑。寒风呜咽,如同北地长城在为它即将失去的守护神而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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