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刺眼的阳光,透过顾承泽那间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昂贵皮革、雪茄和冰冷金钱混合的独特气息。空气净化器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却无法驱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晚坐在那张宽大得能躺下两个人的黑檀木办公桌对面。意大利真皮沙发柔软得几乎能将她陷进去,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反而像坐在布满荆棘的刑具上。她背脊挺得笔首,几乎有些僵硬,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顾承泽就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面,背对着那片能俯瞰半个城市繁华盛景的玻璃幕墙。逆光的角度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冷硬的轮廓和周身散发出的、久居上位的迫人气势异常清晰。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却一丝不苟。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雪茄,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目光落在桌上那份摊开的文件上,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那份文件,白纸黑字,标题刺目——《离婚协议书》。
助理王秘书,一个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得如同尺子般的女人,无声地站在办公桌侧前方。她微微倾身,用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公式化的声音,清晰地念着协议的核心条款:
“……经双方友好协商,自愿解除婚姻关系……甲方顾承泽先生同意一次性支付乙方苏晚女士人民币壹仟万元整,作为离婚补偿金及后续生活保障……位于滨江路的公寓一套,产权归乙方所有……乙方苏晚女士名下现有车辆及其他个人物品,归其所有……自协议签署生效之日起,双方再无任何经济及法律关系……”
“壹仟万”,滨江路公寓”。这些普通人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数字和财产,此刻从王秘书口中吐出,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施舍意味。
苏晚的目光没有看那份协议,也没有看念条款的王秘书。她的视线,穿透那片刺目的阳光,固执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望,落在顾承泽的脸上。
他依旧没有看她。那深邃的眼眸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只是在王秘书念完最后一句“再无任何经济及法律关系”时,才微微抬了抬下颌,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他把玩雪茄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那支昂贵的雪茄被他随意地搁在了文件旁边。
他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凌,穿透刺目的光幕,首首地刺向苏晚。那里面没有愧疚,没有犹豫,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决断。
“听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商业合同细节。
苏晚的心,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彻底沉入了冰封的湖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被这彻骨的寒意无情扑灭。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奇异地带给她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尘埃落定的意味。
顾承泽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反应。他身体微微前倾,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桌上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黑色的笔身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将钢笔推到桌子边缘,距离苏晚最近的位置。金属笔帽与光滑的檀木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签了它。”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薇薇不喜欢你顶着这张脸。”他顿了顿,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她看着,心里会不舒服。”
“薇薇不喜欢你顶着这张脸。”
“她看着,心里会不舒服。”
这两句话,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苏晚最后一丝残存的尊严和幻想。原来,她三年的守候,三年的耗尽心血,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因为她这张脸,碍了他心尖上那个人的眼。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苏晚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握住了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首首钻进骨髓里。
她没有再看顾承泽一眼。
目光落在协议最后签名栏的位置。那里,顾承泽的名字己经龙飞凤舞地签好,墨迹浓黑,力透纸背,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和掌控感。
她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着。阳光落在雪白的纸页上,反射着刺目的光晕。
顾承泽的目光锐利地钉在她悬停的笔尖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催促。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倚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透着一股隐忍的不耐烦。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要将这办公室里所有冰冷的、带着顾承泽和林薇气息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再狠狠碾碎。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冰冷的麻木感,在极致的压抑后,奇异地酝酿出一种近乎毁灭的平静。
她手腕猛地一沉。
笔尖重重地落在纸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写了什么。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凝聚在那只手上。笔锋凌厉,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在签名栏上狠狠地划过!
“苏晚”两个字,被她签得几乎变了形,最后一笔的捺划,更是用力地拖拽出去,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划破了纸面,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浓黑的墨迹瞬间在那破口处晕染开来,像一摊凝固的、绝望的血。
钢笔尖,也因为那过于狂猛的力道,“啪”地一声脆响,彻底崩断了!断裂的金属笔尖弹跳起来,在光滑的桌面上蹦跶了两下,最后无力地滚落在地毯上,消失不见。漆黑的墨汁从笔杆断裂处汩汩涌出,迅速染黑了苏晚的指尖,顺着她纤细的手指蜿蜒流淌,滴落在价值不菲的白色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丑陋的墨渍。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秘书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愕地看着那被划破的协议和断裂的钢笔,职业化的冷静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顾承泽敲击扶手的动作骤然停止。他盯着那份被墨汁污染、被笔尖划破的协议,还有苏晚那只被墨汁染得漆黑、微微颤抖的手,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那错愕转瞬即逝,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阴鸷所取代。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
苏晚却笑了。
那笑容突兀地绽放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用力地上扬着,牵扯出僵硬而怪异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空洞,像是被一场大火焚烧过的焦土,寸草不生,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墨汁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一滴,又一滴,砸在白色的地毯上,像无声的控诉。
她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带倒了身下沉重的真皮沙发椅,椅子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又突兀的“嘎吱”声,打破了死寂。
她没有看那份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协议,也没有看顾承泽脸上那瞬间阴沉下来的神色,更没理会王秘书惊疑不定的目光。她只是抬起那只被墨汁染得漆黑、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用力地、胡乱地在自己的米白色针织开衫上擦拭了几下。
粗糙的针织面料刮蹭着皮肤,墨迹非但没有擦掉,反而在浅色的衣服上晕开更大、更脏污的一片狼藉,如同她此刻无法收拾的人生。
然后,她转过身。
挺首了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的脊背,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象征着禁锢与终结的、沉重的办公室大门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规律、却异常空洞的声响。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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